在赵宋王朝众多的“祖宗家法”当中,“不杀大臣和上书言事者”是一条十分重要的原则,宋朝少有皇帝破坏此例。即使是最严重的谋逆,也不过是远贬岭南而已。
谁能料到李纲居然要杀宋齐愈,完全不顾赵宋家法。如此严厉的惩治,让朝廷中的“僭伪派”十分恐慌,大家都在猜测:杀了宋齐愈,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这时候,救宋齐愈就是救自己!不少人都上章赵构,请求减轻对宋齐愈的惩罚。
李纲不同意,跟力保宋齐愈的官员当廷激辩,李纲口才了得,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实在没有官员是他的对手。为了增加说服力,李纲还将赵宋皇族的惨状在朝廷上细细述说。
但是,还是有大臣还想为宋齐愈求情。
赵构的脸越听越黑,想我赵宋皇族历尽屈辱,却没有几个大臣为国尽忠,忠臣良将寥寥无几。赵构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大喝:“如果让宋齐愈推戴张邦昌之策成功,将置朕何地?”
这一声怒吼,吓得那些大臣个个噤若寒蝉。皇帝大发雷霆,宰相又力主严惩,宋齐愈算是死定了,谁再为他说情,保不准自己的脑袋也要搬家。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边宋齐愈事情还没定案,又有人告发“前皇帝”张邦昌睡了皇宫里宋徽宗的妃子,还有“前开封府尹”王时雍逼迫皇族前往金营。大家都摇头叹息,感叹明年可能要到张邦昌和王时雍墓前去上香了。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李纲并没有对付他们,反而放他们一马。
李纲对张邦昌、王时雍的态度引起了朝臣们的议论和猜测,其实论罪行,他们这些人都要比宋齐愈严重,为什么李纲没有对他们处以极刑,却一定要杀宋齐愈?很多人由此认为,宋齐愈上章议论李纲所定的国策,触怒了李纲,李纲公报私仇对宋齐愈进行打击报复,以此警告反对自己的人。
其实,站在李纲的立场,不难理解宋齐愈会有这样的命运。
透过宋齐愈事件的发生,我们可以看到宋朝政治制度上的重大缺陷。按照宋朝的政治制度,台谏官的职责之一就是议论为政的得失,宋齐愈上章论李纲的过失完全是合理、合法的。更加恶心的是,不管宋齐愈言事正确与否,有没有依据,也不管是否触怒皇帝、得罪宰相等高官,一律不许判处死刑。
宋朝言官有这样的“免死金牌”,做起事来自然毫无顾忌,因此大家就会发现历朝历代的言官中,最嚣张的就是宋朝的言官。史书上说,一旦遭遇言官弹劾,“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廓庙,则宰相待罪”。
与此同时,宋朝还有一个奇葩的惯例,如果某台谏官因议论宰相、执政等遭到了处罚,如果将来事实证明宰相、执政确实有过失,则被贬的台谏官一般会重新起用,往往还会优加待遇,同时又落了个不畏权贵、刚正耿直的好名声。
更无聊的是,在宋朝的言官制度下,言官可以指出错误、弊端,但无须提出改进方案。因此,宋齐愈可以毫无顾忌地说李纲政策这个不足,那个不行,但如果李纲反问宋齐愈指出的问题,他肯定会怼死李纲:这关我屁事,这是你李丞相应该考虑的问题。
李纲本来就感觉时不待我,更是心急如焚地处理国家大事,他也知道自己政策有着极大的漏洞,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一边试一边改。现在宋齐愈这个搅屎棍突然跳出来瞎搅和,李纲的政策很有可能就此流产,李纲不想出手都不行。
不过,宋齐愈的行为合理、合法,李纲实在没办法。既然正常的程序走不通,那只能使用权谋了。正好有人告发了宋齐愈,因此李纲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借惩治伪命大臣而向朝廷的官员传出一种信号:你有拯救国家的好办法,你就站出来说,如果没有,就给老子闭嘴,不要自讨苦吃。
纵观李纲的一生,李纲懂权谋之道,但并不擅长权谋之道,也很少使用权谋之道。像对付宋齐愈这种人,如果给耿南仲这样的权谋大师来玩,分分钟就能灭了宋齐愈,而且还跟自己无关。但给李纲来操作,李纲就选了一个最愚蠢的办法,那就是干掉宋齐愈。
宋齐愈该不该死呢?其实,这真的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作为宰相你不能带头破坏宋朝的“祖宗家法”,或者说破坏“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政治潜规则兼明规则。你可以将他贬到岭南,再派人私下干掉他,最后撒个谎说宋齐愈被“盗贼”杀了,就一切圆满了。
但李纲就是李纲,就连使用权谋都使用得光明正大。李纲在朝廷上先是和大臣辩论,然后成功挑起皇帝的怒火,和皇帝一起出手将宋齐愈往死路上推,最后宋齐愈被送到刑场处死。虽然杀宋齐愈有皇帝的同意,大家却一定会将罪责扣在李纲头上,甚至会得出“李纲是宋朝祖宗家法的野蛮践踏者”这样的评价。
总而言之,宋齐愈之死虽是由众多因素构成,但是最终承担责任的只能是李纲。
李纲就任宰相一个多月以来,大权在握,虽然偶有波折,但只要李纲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做成了,新皇帝赵构对李纲还是非常信任的。但是,赵构还是心怀忧虑,因为秋天就要到了,历来秋高马肥之际,就是游牧民族南侵之时。靖康之耻还历历在目,赵构好不容易登上不属于自己的帝位,当然不想步二帝的后尘。
究竟是坚守中原还是迁都避敌?要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并不难,赵构只需要明白一个问题,如果金军再度南侵,中原到底能不能守住?
为此,赵构专门同李纲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
赵构问:“朕有一事,未得其解:靖康之初,卿率军民守住了京城,可秋冬之际,金人再次围城,却没能守住,这是何原因?”
李纲答道:“金兵第一次南下,其实尚不知中国的虚实,完颜斡离不虽然渡过了黄河,兵临东京城下,而完颜粘罕的军队却仍被牵制在太原;完颜斡离不在城西北下寨,本朝行营司之兵屯驻城中要地,京城与四方联络未曾断绝;几日之后,种师道等将帅陆续率勤王之师抵达,我军数倍于敌,故京城能守。
“金兵第二次南下时,已尽知中国虚实,而朝中无识小人一味求和,心存侥幸,朝廷落入‘金人以和谈佐攻战’的计策之中,致使太原失陷之后,金国两路大军会师东京城下;此时朝廷方才召四方勤王之师,但为时已晚;又自决水淹没城西北隅,金兵据城东南为寨,京城与外界音信断绝,困守孤城;前次能守住京城,全是靠将士用命,而此后渊圣皇帝赏罚失当,人心涣散,焉能不败?”
赵构沉默了,他没有再说话。
此时此刻,赵构的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他原以为起用李纲,就不但无须害怕金兵再来,甚至收复两河之地也会指日可待,现在他才真正明白李纲在“十议书”中为什么说“守未易图,战不能胜”。而黄潜善、汪伯彦等人为什么一直想南迁避敌,如今军力远不及靖康年间,靖康年间尚且惨败,现在金兵再来,恐京城难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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