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建勇焦急的把小板凳拖近左梅,发出吱吱声,他说道:“你怎么就一定不着急?这可真不像你,从前你对厂里的事都特别敏感。要不然我托人带点牛腊肉和香肠去找厂长疏通疏通,把我们留下。”
左梅依然平静的说:“算了吧,党员同志,这已经违反原则了,上次你弄伤脚的事厂长只免去你车间主任,没处理你就知足了,再说,我们分到房子,不好再和组织讲条件了。”
“就这么等死?”朴京听见父亲把菜摔在地上的声音,他接着说:“现在儿子的成绩我看能上大学,未来大学的学费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去街上乞讨吧。”朴建勇已经深深的绝望,他的脚有严重的伤,已经被归类为伤残人士,是必定要下岗的,他垂下肩膀,有气无力的说:“你能留下吗?就算打杂也行,我想他们会留些情面给我爸这个副厂长的。”
左梅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却异常坚定:“万事得靠自己!厂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一次性的安置费一万五元,二个是每个月一百元的最低生活补助。我早就想过这零件厂不是长久之地,我奉劝你选的一次性一万五千元的安置费,那些个体户给孩子的零花钱都比你我的工资还高了,在附近大兴土木的时候,我就觉得机会来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俩做个煎饼摊子,就在附近摆。”
左梅的宏图大业就此展开,朴建勇觉得愈发失落,虽然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左梅手里,但是他的月收入比左梅高一百多块钱,他一直视其为男人的尊严,现在让他跟着左梅干,他的自尊心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还是说出了曾经他最厌恶的一番话:“我一车间主任注定要吃软饭?”
左梅感觉到有些突破,便顺势说:“就这么定了,别等厂里主动来找我们,我们主动辞了吧,面子上也过得去,我们这叫顺应时代潮流,zi zhu zé yè,不止我们工人,连有些有胆识的国家干部都辞职了下海经商了。”
朴建勇依然不甘心,他又悻悻的说:“你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了,真是让我大跌眼镜,这么冒进的想fǎ hui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这思想可太左了,在从前可就是走资派,我们两家人朝前几辈人都是农民,你有那个基因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是shè hui zhu yi市场经济,还什么走资派,左倾……”
两人聊得正是兴起,已经全然不顾压住声音,朴京已不用偷听,他坐会了书桌前。
“我没种行了吧,如果赔了,我们全家都完了,我看还是接受每月100元的生活补助吧。”
父母不是在吵架,而是在辩论,他们文化程度并不高,但却有伶牙俐齿,他们在相互尊重,都在恪守不撕破脸皮的底线。
多年以来,生活在这样的辩论声中是极其幸福的,楼上的老赵家,每逢周五晚上就吵个没完,两人都是厂里的小领导,生活标准比朴京家里高,却会因为家里的琐事频繁争吵,他们女儿因为他们的争吵经常不回家。楼下的老金家则完全相反,他们整天不说话,但一吵架,老金的老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留下老金一个人在家,半夜还能听见他摔酒瓶子的声音。
悲欢离合在这个厂里的职工宿舍里反复上演,朴京烦了,也麻木了,他觉得自己家庭和睦的可贵,他愈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铺垫盖地的横幅在大门口挂起来,五颜六色宣传画贴在职工宿舍楼下的宣传栏上。大爷大妈的闲言碎语成真了,朴建勇自己找副厂长试探过口风,有残疾的,年龄达到50岁的均在安置的范围,自从上次去车间擅自操作机床被免去车间主任一职之后,厂里的领导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加上之前厂里已经分配了一套房子给朴家,所以朴建勇已经没有底气再去找厂长说去留的问题。虽然安置通知还没下来,但他已经认命了,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够去车间上班了,但他依然没去上班,他现在害怕厂里的人看他的眼神,曾经的他在厂里乐于助人,是大家眼里的老好人,现在落难的他,被别人像是苍蝇一样躲着,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生怕他去麻烦自己,有的干脆划清界限,本来经常打招呼,现在干脆视而不见,稍微有些人情味的人会用各种方式还人情,塞红包、送腊味这算是好的。最可气的是个别他曾经帮助过的人竟然开始讽刺他活该,左梅因为这个事公开的和那些人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朴建勇现在最怕出门,他总是早早出门买菜,默默的承包了大部分家务,他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喜欢发呆,不再关心朴京的学习,耳边少了唠叨的朴京渐渐不习惯,他开始觉得父亲可怜,他开始怀念曾经挺直身板的父亲。
零件厂属于央企下属,所以保障比较好,安置方案多样化,灵活就业的还有补助,不算是下岗潮中最惨的。左梅说,得了房子和安置费的朴家应该会知足了,这依然没能触动朴建勇,他依然沉默不语,朴京无法理解父亲对工作的狂热,他开始理解一个党员的信仰,父亲常称自己为手艺人,现在手艺人被一日本机床完败,这恐怕是比脚受伤还要让人痛苦的一件事。向来学习积极的朴建勇在这几个月一来都每碰一下书,在下发安置通知书伊始,朴建勇还经常买菜,现在则只会在家里发呆了。
晚饭过后,家里依然沉寂,这和下岗潮之前完全是两种景象,父亲总是根据新闻联播的报道跟母子俩“上课”,头几秒还觉得新鲜,到了后面母子俩只能不停的转换话题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左梅打开电视上的新闻联播,里面正在播放深圳交易所成立的新闻,消息称深圳交易所将在7月3日正式开业,朴建勇对这条尖端的消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左梅见状,便问什么是股票交易所的时候,朴建勇刚想说话,又把话咽了回去,继续沉默。
“我说,你昨天一天都没出家门,也不出去走走,成天在家里发呆。”
“脚不太方便,这附近人太多。”
“你去买瓶醋去,明天我做虾吃,那地不远,就在步行街一期新开的商店,这商店可新鲜了叫什么超级市场。”
左梅试图把目标说得诱人一些。
“那更不方便了,我听说里面买东西是自己拿,我一瘸一拐的会被误以为是小偷。”
朴建勇想尽一切办法推脱,他不想出门,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厂里的人在宿舍周围散步的时候,现在出去,无疑让他有游街示众的感觉。
“儿子去,不准去游戏厅。”
左梅爽快的给了朴京5块钱,意思很明显,父母有话要谈,他可以多玩一会儿再回来,这算是对他这一次期末摸底考的奖励,她并不担心朴建勇去游戏厅,因为在游戏厅旁有一家新开的报刊亭,是左梅的熟人,她会向左梅通风报信。
刘兴站在自行车棚里,似乎是在等人。见到朴京来的时候,他走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怯懦和歉意,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刘兴,他眼镜框里的眼睛一直在焦虑的转动,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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