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建勇推开了朴京的房间门喊道:“儿子,跟我走!这家没法呆了。”
朴京万万没想到最先缴械投降的居然是父亲,要不是父亲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他认为这是只有女人才会做出的决定。
朴京把窗户关起来,一脸惊讶的说:“爸,去哪?”
“走吧,别管这么多了。”
走出卧室的朴京看见了一地狼藉,左梅正在默默的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她朝朴京使了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看那个要离家出走的男人,她已经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这个玻璃杯就像是男人的自尊心,被摔了个粉碎。现在的他觉得父亲真的老了,他的驼背,他受伤的脚,他印象中那个肩膀挺直了的父亲已经渐行渐远,他觉得心酸,他想要为父亲做些什么,却又觉得手无缚鸡之力。
炎热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厂里散步的人群也少了,朴建勇说:“带我去新建的步行街看看。”
父亲坐在自行车后座,朴京在街道上疾驰起来,就像那天他载着左梅去医院的时候一样,父亲提出去步行街看看似乎在释放一个重要的信号:他开始让步了。
朴京转头对坐在后座的父亲说:“爸,你知道我的车胎是被谁划破的?”
朴建勇平静的说:“我知道。”
朴京放慢了骑行的速度,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是谁这么缺德。”
“是刘兴,那天我亲眼看到的。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想一定是他爸怂恿他这么做的,我得给这孩子留个机会,他是个好孩子。”
“爸,我不理解,他在我们头上做了这样缺德的事情,你竟然还未他说话。”
“儿子,我像是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我也不理解,但是你爷爷告诉我,以德报怨,这是给自己留条活路,如果以牙还牙,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如果我让你去把刘兴的车胎也给划了,我想你会恨我的,因为你学会了无止境的复仇,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父亲的话就像是迎面吹来的凉风一样,让他觉得很舒服,只有高中文化的朴建勇竟然能够说出这样有哲理的东西,他暗暗佩服父亲,他自认为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经远远超过多年前高中毕业的父亲,但自己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疑惑,却总是能在父亲这里找到答案。
这几乎是这几个月以来朴建勇第一次出远门,朴京觉得很欣慰,他停好车,搀扶着父亲在步行街上新建成的电影院前坐下,父子两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吹着凉风。这是步行街的第一期工程,已经初具规模,在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之下,这里迅速称为了市里的商业中心,霓虹灯,路灯和厂里街区昏暗的灯光比起来,显得格外耀眼,这些灯光像是高度白酒一样,让人发醉。
“爸,你能不能不和妈吵架了,真希望你们能回到从前爱辩论的日子。”
“我不想和你妈吵,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很多时候都让着你妈,可是他的话越说越过分,男人嘛,都是有强烈的自尊心的。”
“爸,你到底咽不下哪口气?”
朴京说着,凑近了父亲。
“这些天,我全想通了,你妈说的对,时代在变化,我们应该顺应潮流的变化,新闻里和报纸上说得好,党员领导干部应该站在时代的最前沿,连党员领导干部都不能身先士卒的去搏杀,你让普通群众作何感想?如果我一个党员带着头闹事,厂里的工作无法开展了,厂里的领导这是站在大局上考虑问题,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还能过成现在这样,实在是党的照顾了。”
朴建勇又摆出开党会的架势,这和他前些天准备闹翻天的架势完全不同,这时候朴建勇拍着朴京的肩膀说:“要说哪口气咽不下,还真有,我真的就不服那些资本主义国家来的机床,他们真的挺先进的,都说shè hui zhu yi集中力量办大事,为什么我泱泱大国就不能搞出像样点的数控机床?儿子,我算是被这日本机床打败了,我们八年抗战扛下来了,把日本鬼子打跑了,现在他们用他们的随身听、游戏机、机床,甚至是汽车来入侵我们,这我相身为中国人是坚决不同意的,你得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这是我此身最大的心愿了,我被日本机床欺负的仇能否得报,就看你了。”
父亲的话像是咏诗一样在朴京耳朵边回荡,他听出了矛盾的意味,刚才他还说不能以怨还怨气,不能陷入复仇的漩涡,现在又开始讲起为他报仇的事情,但他还是被父亲的话深深的打动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留学海外,报效祖国。
左梅越想越气,本来她准备继续冷战,但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说道:“真是两头笨猪!自行车在自己眼皮底下能丢了。”
母亲这样说让朴京想到了一年前倒塌的柏林墙,柏林墙倒下了,shè hui zhu yi和资本主义的隔阂也因此消失了,自行车被偷了,就像父亲和母亲之间短暂建立的“柏林墙”倒塌了一样。
左梅的话让朴建勇皱了皱眉,他一脸无奈的说:“改革开放的春风不止把幸福生活吹来,还把苍蝇蚊子给吹来了,偷儿子自行车的人,不是吃yáo tou wán的,就是游戏厅里把爸妈钱赌没的二流子。”
“狗屁!自行车值两百多块呢!你让儿子怎么上学。”
朴建勇现在甚至还是不相信自己被左梅说服,他支支吾吾的说:“一万五……安置费里挪一些出来,再给儿子买一辆带变速器的,别让孩子受气的,得有些奖励,儿子现在成绩能进班里前十了。”
这番话着实调足了朴京的胃口,他凑近说:“真的?那可不便宜,听说要四百多块钱呢,如果配置再高一些,比如台湾捷安特的,得七百多块呢……”朴京说着,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左梅听见这个话,先是愣了一会儿,她斜瞟了一眼朴京然后兴奋的说:“这么说,你这倔驴同意签了?”
“签就签吧,我今晚和儿子没白去步行街,那里rén liu量大,你说开煎饼摊子的主意不错,我看成,就是不能朝九晚五,旱涝保收了,我们得早出晚归,自负盈亏了。”
左梅似乎瞬间忘记了自行车丢失的大事,这两个月来,左梅是第一次坐在朴建勇身边:“这你可说好了,以后你得听我指挥,做生意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得血本无归,我们先做个摊子,以后攒够本,咱们再步行街弄个铺面,准能成。”
“摊子怎么弄?我算是会画些工程图,我来设计。”
“不用怎么设计,我早想好了,就用咱俩的自行车的四个轱辘,你出两个轱辘,我出两个轱辘,焊接一下,结实一些,那就算成了,炉子的话用家里不用的蜂窝煤炉子,招牌,得挂我得名字,梅姐煎饼……”
左梅的另一个宏图再一次展开,她绘声绘色得说了起来,这是一个承载全家人希望的车子,尽管它是用自行车轮子改装的,却是比桑塔纳还要漂亮的车,听着母亲的描述,朴京也觉得那是一个梦幻之车,一辆财富之车。
朴建勇彻底听呆了,他未曾想过自己的妻子能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计划堪比厂里的新零件的生产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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