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棒槌屯跟东北许多农村一样，男人们喜欢聚到一起耍点小钱，看看纸牌搓搓麻将，输赢不说，单是这种嘻嘻哈哈的氛围也能使邻里间的感情得到加深。刘老蔫也喜欢玩几把，彩头不大，娱乐为主。刘老蔫只出去玩了两场，就说啥都不去了，别人来喊就推说牙疼。不出去玩了就憋在家里，时不常地唉声叹气，媳妇就问究竟，原来是因为牌桌上有人讥讽他了，还不止一次。

　　“都咋说的？”媳妇问。
　　“顶数李大斜楞他妈的操蛋，”刘老蔫忿忿地说，“总架拢我去玩大的，我不去，他就说什么‘你家二丫那么能挣钱，还仔细个啥’，还说‘咱棒槌屯一百年就出息一个刘二丫，老蔫你就等着享福吧’，啥啥的，听听，这都是他妈的啥话？”
　　媳妇说：“还不是因为咱家二丫不跟二狗子处对象，人家当爹的心里有气呗。别搭理他就是。”
　　在东北农村，靠儿子吃饭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腰板硬着呢，可被说成是花闺女的钱靠姑娘吃饭，就不像那么回事儿了，甚至有些难听。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女儿早晚是人家的，不能太指望。刘老蔫这辈子就窝囊在没养出个带把的儿子，是他的软肋，忌讳着呢。
　　比二狗子他爹李大斜楞说的还难听的话接踵而至。先是三丫头气哼哼从外面回来，直截了当地问二丫：
　　“你说，真有那事儿？”
　　二丫正躺在炕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民间鬼故事》，被老三劈头盖脸的问给弄糊涂了。问：
　　“啥呀？”

　　“人家说你在北京给一个老头当小老婆，那老头有钱，给了你好多钱。”
　　“胡说八道。谁说的？”二丫虽然矢口否认，但心里也是忽悠一下，她想起了贾铮景和贾教授。
　　“保全说的，说的可难听了呢。”保全是老三的男朋友。
　　“尽扯他妈的王八犊子，你去把他叫来我当面问他。”二丫心里有些底了。
　　不用去找保全，他自己就来了。他知道他的女朋友心里搁不住事儿肯定得回家问二丫，还不如主动来说明情况呢。

　　“是二狗子说的，说了好多你的坏话。二姐，我是真不相信他说的……”
　　“他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二丫这回彻底放心了，“他知道个屁呀他！”
　　紧接着二丫的小妹也从外面气哼哼回来了。二丫打小就跟小妹关系最好，前些天还偷偷多给了她五百块钱。小妹回来后扑到炕上就开始哭，呜呜地哭。二丫过来安慰她：
　　“小妹，这是谁欺负你了，跟姐说。”
　　小妹使劲抹了一把眼泪，坐直身冲二丫就嚷：“是你，都怪你！”
　　“我又怎么你了？”

　　“你，你不要脸！”
　　“哎呀，你咋这么说二姐呢，我咋的了我？”
　　“你不知羞耻，你，你去当小姐，还去拍黄色录像。”
　　“哎呀妈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谁说的？是不是二狗子那个王八蛋？”
　　“不是，不是二狗子说的，好多人都在说这个事儿呢，有鼻子有眼的。”

　　“放屁，纯粹是放屁，你二姐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就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你哪来那么多的钱？她们还说，你的艺名叫茉莉，你跟美菊一样，丢死人了！”说完小妹就往下扒身上年前新买的衣服，“我不稀罕穿这脏钱买的衣服。”
　　小妹说的美菊是村里的一个女孩子，前两年进城当小姐，原来村里差不多最穷的家从此走上富裕之路，盖的房子甚至比村长家的都要漂亮。村里人都瞧不起美菊一家人，连带着美菊的亲属都跟着抬不起头。农村特别注重这些，讲究个门风。
　　二丫拿出那些报纸和杂志，指着上面自己的文章对小妹说：“哎呀小妹，你瞧瞧你瞧瞧，二姐哪有啥艺名啊，这是笔名，刘茉莉是笔名你知道不？作家才会有笔名的。别听她们胡咧咧，她们是嫉妒姐呢。”
　　小妹不信，掉头倒在炕上还是哭个没完。二丫越想越生气，气着气着倔劲上来了，气呼呼地出门拎着根木棒子就奔二狗子家而来，身后不远处跟着她的两个妹妹还有保全。
　　当年因为二狗子多跨二丫一次还趁机捏二丫胸脯而引发的纠纷，又一次上演了。

　　日期：2012-01-15 17:27:02
　　“×你妈的二狗子，你给我出来！”二丫站在李大斜楞家的院子里，一手掐腰一手拄着木棒，厉声嚷道。
　　这回二狗子没有叫怂，应声而出。
　　“咋的，这还黑瞎子敲门——熊到家来了？”二狗子一点不示弱，斜着眼睛晃悠到二丫面前。
　　“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爷们啊你，我不给你处对象就得给别人当小老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老头做小来着？×你妈的今天你不把你放的屁收回去，咱没完！”

　　二狗子说：“就你这样的，我还不稀罕要呢，我可不愿意整天被人戴绿帽子。”
　　二丫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浑身的猪屎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你！”
　　二狗子说：“你这是瞎子称枰——忒不知道斤两了。就你这样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老子我见多了，一百块钱放一炮，镇上就有，小姐到处都是！”
　　“你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
　　“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拍拍片就赚十万块，多牛×呀，小姐们干那事儿还都在小黑屋里呢，你多厉害呀，拍出来给全世界人民看……”

　　二丫已经听出来了，原来“当小姐拍黄色录像”这些话，全都是从二狗子嘴里传播出来的，更加怒火中烧，抡起木棒就朝二狗子头上砸去。二狗子年轻，身手敏捷，一扭身便躲过了呼啸而至的木棒，本想立即反击，这些天他也一直憋着火气，一个小伙子怎么会怕一个小丫头呢，可当他瞥见二丫的神态时，不免打心底里哆嗦了一下。二丫龇牙咧嘴，双目圆瞪，简直像是要吃人的狮子一样。二丫的脾气他太了解了，怎么会不了解呢，脸上至今还有二丫留下的抓痕呢！二狗子心一下子就虚了，掉头就往屋里跑，嘴里还一连声嚷嚷着：

　　“好狗不吃臭肉，好男不跟女斗……”
　　那一棒子砸下去，二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梆硬的地面砸出一个大白点子，自己也好悬没跌倒。再寻二狗子，人已跑出老远。拔腿去追，身体却被急惶惶赶来的刘老蔫死死拉住。几个人连拽带拖将二丫拉回家。一路上，二丫不住声地对着围观的人群破口大骂：
　　“李二狗子，你个烂舌头的癞皮狗，你不得好死，你全家过了年就得‘嘎嘣’一下瘟死，被车撞死……你们都给我听着，一个个的，操你妈×的嚼舌头都得遭报应，出门就让火车轧死，下田就让雷劈死……”
　　二丫的母亲早就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扑过来捂二丫的嘴：
　　“二丫啊我的姑奶奶呀，你快住声吧，丢死人呢！”

　　……
　　回到家，谁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空气都快冻住了。刘老蔫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要是男孩子，可以打一顿骂一通，女孩子就不行，女孩子就打不得骂不成。自己的这个二闺女自己了解，打小就心气高，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脾气还忒犟，是姐妹中最要强的。她最瞧不上当小姐的了，怎么会去做小姐呢？绝对不会！

　　正沉闷着，二丫的姐姐和姐夫推门进来了。他们住在邻村，昨天刚回去。进屋后当姐的就拉开了话匣子，说她所在的村子里也疯传着二丫在外面当小姐的事儿，还说二丫跟一个老头住在一起，还说二丫一晚上能挣几千块钱，还说二丫的行为都上了报纸……最后她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盯着二丫问：
　　“这是不是真的啊二丫？”
　　二丫简直都要气炸肺了，一下子蹦得老高，指着姐姐的鼻子嚷道：“啥你都信啊，你的脑袋长到脚后跟上了？”
　　刘老蔫慢腾腾说了一句话：“唉，这才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呐。”
　　二丫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北京亲戚家开的小饭店电话，接通后将手机递给姐夫：

　　“你问问吧，问问你家亲戚，问问她我在北京都做啥了。”二丫眼里充盈着委屈的泪水。
　　这事儿咋问啊，不好说出口的。当姐夫的也很机灵很会说话，先给对方拜年，然后再说感谢她对自己小姨子的照顾，等等，然后哼哼哈哈一通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