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大惊:“他疯了!这湖挖了一丈深,冬天跳下去还不得冻死!”
说罢,便命着携来的侍从速速救人。
可这一众人皆是犹犹豫豫的,反复止足不前。
萧子窈一时失语,正要落泪,却见湖面冒起几个泡泡,一道黑影渐渐的浮了上来。
哗啦!
更应着此声,沈要猛的破冰而出,仿如利箭!
他似乎连发颤的力气都用尽了,睫毛一扇,竟然滴水成冰。
沈要一言不发,却是静静的张开了手掌,一动不动。
那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素银的蝴蝶耳坠。
萧子窈的眼泪瞬时决堤。
“六小姐,别哭。”
他寒寒的说,“东西已经捞回来了。”
她仍泣,要探手去止住并非不可以,但她红着眼睛落泪的样子很美,比醉酒时红着脸娇笑的样子还美。
她为着梁耀喝醉,可眼泪却是流给他沈要的。
思及此,他竟有些得意了。
“六小姐,我是沈要,不是梁耀。”
沈要轻声道,“只要是六小姐之所愿,沈要再所不辞。”
沈要被人扶上岸时,身子已然冻僵了。
他浑身湿透,无一处完好,风一吹,即刻结起一层白色的霜,仿佛他是个石膏做的人形。
沈要身材高大,几个下人一起,方才得以堪堪的架住他。
萧子窈双腿发软,她倚着鹊儿,直要跟过去。
却是此时,沈要倏尔开口道:“六小姐,这耳坠暂且不要戴了。”
萧子窈说不出心头的滋味,只点点头,复又问道:“为什么?”
沈要道:“您耳珠上豁了口子,戴着会疼的。”
她却是无知无觉的,只待沈要说罢,方才觉出些疼来。
萧子窈一拂耳珠,再垂眸一看,指尖正是一点猩红。
她于是扯出一个闪着泪光的笑,模样动人。
“沈要,我才是主子,你竟敢管到我的头上来。”
“嗯。”
“……算了,这耳坠你先帮我收着罢。”
“嗯。”
沈要紧抿的唇终于舒缓开来。
可他却是悄然的攥紧了掌心的耳坠。
那样的紧、那样的紧,简直恨不得那蝴蝶断翅、化为乌有。
六小姐房中有人落水——此等大事,当日就传遍了帅府上下。
三夫人甫一听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忙不迭的唤来下人,急急的将事情的细枝末节盘问了个遍。
“好呀,可算让我揪住萧子窈的小辫子了!”
三夫人剥着橘子,指甲一戳,便发出噗嗤的一声,像是一把刀子捅进了皮肉里。
“谁不知道那梁显世拥兵自重、占着师长的位子,更对大帅怀有异心!萧子窈非但同那梁二少爷走得近,更贴身戴着人家送的信物,臊不死人!”
“还有那劳什子的沈要!萧子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同一个下人不清不楚!我这一状告到大帅那儿去,非要治她们正房娘俩一个教女无方、一个招蜂引蝶的罪名!”
三夫人一笑,复又点住那下人。
“你这就去军营里给大帅送个信儿,把事情‘好好的’同大帅说一说。”
那人瑟缩道:“这……小的实在不敢……”
这几日,城中的日本人很不安宁,萧大帅与四子萧子山执掌岳安城,正为着此事焦头烂额,已然在军中留宿数日了。
此刻,倘若贸然送信过去,便是往枪口上撞。
三夫人听罢,满不在乎的斜了一眼身边的丫鬟:“莺儿,去把我的金项链拿来。”
莺儿去去就回,直将那一线金链子丢在地上,冷笑道:“三夫人亲赏,还不快收好办事去?”
那人一愣,旋即了然于心。
“多谢三夫人!多谢三夫人!”
那人连连叩首,直攥紧了金项链,道,“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今日便将大帅请回府里!”
三夫人睨了睨,又说:“办事儿机灵些,待会儿只请大帅一人回府就是了,可别连带着四少与五少也一起跟回来。”
说罢,似乎觉得还不够妥帖,便遣了莺儿又提来一袋蜜橘。
“这橘子,你悄悄的拿去给五少吃,别让旁人瞧见了!”
那人点头哈腰,即刻领命退下。
如此,房中唯剩主仆二人,静静的一站一坐着。
莺儿适才小心翼翼的说:“三夫人为了咱们五少,实在是煞费苦心。”
三夫人剥橘子的手顿了顿。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个苦法?”
莺儿眼睛一转,道:“五少在军中暂且还是个小兵,须得在军营里吃住,无事不得擅自归家。您难得见着五少一次,这回本可以邀着他一同回府的,可您却偏不这样做……”
三夫人笑叹:“——你这张巧嘴!”
可叹过这一气,她却微微的失了神,“谁都明白我的心思,唯独他不明白!我宁可不见他,也要为他的将来打算!”
莺儿道:“三夫人别气,五少还年轻,心又善,以后总会懂您的用意的。”
三夫人揉了揉眼睛,可她方才剥了橘子,指尖一拭过眼角,直激得两眼垂泪连连。
这倒平白的给了她一个恰当的、落泪的理由。
“他才不会懂我,他只懂与大房的儿子女儿玩得好!萧子山抢了他多少风头、萧子窈又占了他多少便宜,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仿佛他们才是一个娘生的!”
三夫人愈说愈泣。
“这会儿他不回府,想他的人是我,伤也只会伤在我心里!倘若他回了府呢,他定要去为萧子窈辩护!到时候大帅一生气,连他也一起罚,那就是伤在他身上!我怎么舍得!”
三夫人所言非虚。
萧子任与萧子窈关系要好,此乃帅府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再好又能如何?
——分家产时,看的可不是手足情谊,而是与萧大帅的父子关系。
一碗水端得平时,尚且会有人跳出来争抢,更何况,萧大帅这一碗水实在端得不平。
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三夫人这样费尽心机的算计着,无非是为了给萧子任谋一条好出路。
只可惜……
那厢,军营里正是练兵的时刻。
如今,萧子山已然分去了萧大帅的许多担子,这练兵之事便是其中之一。
萧子山立于校场高台之上,台下动静,尽收眼底。
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队伍的末尾。
那里,是萧子任的位置。
他这五弟入伍不满一年,可该吃的苦却一样也没落下,很是上进。
就好比那身行头,今日一见,竟然又添了一块补丁。
萧子山于是想着,只待收兵后,定要送一身新装给萧子任去。
然,却是此时,一道不起眼的人影却贴着墙根猫进了军营。
萧子山眼尖,神色一凛,立刻唤来副官。
“去把那边那个鬼鬼祟祟的人给我抓过来!”
“是!”
副官一去,萧子山便退下了高台。
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神情严肃,只等副官提人来见。
不刻,副官果然押着那人走了过来。
萧子山眯了眯眼睛,却见那人的衣装打扮很是眼熟,竟是自家府邸的下人。
“谁让你来军营的?”
萧子山瞥见那人篮中盛满的橘子,微微蹙眉,“不准捎带吃食进军营,东西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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