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伺候的下人听罢,登时面露难色,道:“回六小姐,蜜橘吃完了……”
萧子窈蹙眉:“府中不是又从广南采买了一批?
怎么就吃完了?”
那下人吞吞吐吐道:“三夫人说了,这一批蜜橘是专门奉与小年会上的贵客吃的,没留您的份……”
萧子窈听罢,正要发怒,却是此时,忽有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插了进来。
“子窈,我这里还有一叠,你拿去吃罢。”
萧子窈闻声望去,那说话之人,正是梁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梁耀此人,如许如斯。
一别经年,他仍是一副唇角含笑、含情脉脉的模样。
梁耀托着碟子走近了些,正要落手,却被沈要一把拦住了。
沈要冷然道:“六小姐从不会吃来路不明的吃食,请回座罢。”
梁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橘子本就是帅府的,怎能说是来路不明的呢?”
“这橘子再是帅府的,只要过了来路不明者之手,自然就不保险了。”
沈要眸光暗烈。
他鲜少有嘴巧的时候,这一回,却是竭尽了全力。
梁耀渐渐的收起了笑容。
今日小年会,宴四方宾朋,人多口杂,萧子窈为免节外生枝,便连声劝道:“沈要,不打紧,把那碟子拿过来罢。”
谁知,沈要却是丝毫不肯退让的。
他固执的挡在萧子窈的身前,道:“六小姐,只有我替您试一试安危。”
说罢,竟是三下两下的剥净了几只蜜橘,一并丢进了嘴中。
沈要的吃相绝不斯文,仿佛恶犬扑食,嚼也不嚼,只为欲望,转瞬之间,穿喉而过。
梁耀凤眸微眯,笑道:“怎样,吃后可有中毒?
”
沈要静静的嗯了一声:“有待观察。”
梁耀怒极反笑,手上却始终留着意,只轻轻的将碟子放在了萧子窈的手边,旋即转身回了座。
萧子窈道:“沈要,你胡闹。”
沈要偏了偏头,不敢对上萧子窈的眸子。
“我是为了六小姐。”
萧子窈一叹,便不多言了。
却是窸窸窣窣的又剥了一只橘子,小指一勾,正勾住沈要的衣角。
“呆子,嘴馋了就直说!这是剥给你吃的。”
萧子窈唇角轻扬,笑意深深。
沈要心中一颤,舌尖几乎要被那小蜜橘甜腻了。
第二幕戏再起,萧子窈仍是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
她不愿去看对面正坐着的梁耀,索性剥着橘子打发时间。
她剥一只,便偷偷的掰下一半,悄无声息的塞进沈要的手里,再剥一只,再分一半出去。
乐此不疲。
仿佛是孩提时代养了一条小狗,饭桌上她有一口肉吃,便要分出一半喂与那条小狗去。
萧子窈心中隐隐的愉悦起来。
却是剥着剥着,橘子终于吃尽了。
萧子窈抬眼一看,那碟中零零落落的散着黄澄澄的果皮,底下似乎掩着什么颜色。
她于是探过手去,只一摸,竟兀的抽出一张细细的小纸条来!
萧子窈心下一惊,只有强装着镇定的模样,四下扫过一周,但见无人瞩目于她,方才将那纸条再手心偷偷的展了开来。
但见其上,赫然是诗经一则,蒹葭一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是梁耀的字。
帅府之中,唯有萧子窈的西院有一潭碧波,伊人可为小白楼,亦可为她萧子窈。
梁耀这是约她在西院私会!
萧子窈一把揉皱了纸条。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但见梁耀亦然看向她来,眼中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萧子窈一时之间,直觉进退两难。
她犹疑了片刻,终于悄悄的起了身。
她到底是决意要去见他一见。
梁耀此番,却是不想前程想钗裙了。
既然如此,那她萧子窈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
萧子窈甫一离席,沈要便追着她的身影跟了出去。“六小姐,您要去见梁耀。”
他的心悬着,声音又冷又硬,目色微沉,“是非去不可吗?”
萧子窈点了点头,道:“你去席间等我回来,不然你我都走了,旁人是要起疑心的。”
说罢,一背身子,红裙翩然一舞,人便已经走入了风雪。
竟是那般的心急如焚。
沈要直觉脚下一沉,仿佛灌了铅似的,却仍是挣扎着奔向她。
“六小姐,别去!”
他简直不敢去扣萧子窈的手,唯恐弄疼了她,更怕被她一脸冷色的甩开。
于是,他只好怯怯的揪住了萧子窈的衣角。
那模样,就好像一条被抛弃了的狗。
那一口饮血啖肉的獠牙,此时此刻,只能够卑微的衔住一片芬芳的裙摆。
嘴上虚虚的咬着,心里也虚虚的忐忑着。
沈要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六小姐,可不可以不要去?”
不要去见梁耀。
更不要嫁给梁耀。
可萧子窈只是轻轻的一点足,向后退开一步,那蝶翼般的衣角便轻盈盈的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寒风一凛,沈要猛的一颤,仿佛四肢百骸上了冻,鲜血也结冰,简直无法说出话来。
萧子窈落落的站在他的面前,眉梢带笑。
他二人之间,约莫只有一步之遥。
萧子窈轻声说:“我是一定要去见他的,因为我谁也不愿意嫁。”
如此,言下之意,便是非他不嫁了罢。
沈要怔怔的问道:“为什么?”
萧子窈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呆子,你不懂。
”
说罢,一转身便走了。
沈要半张着嘴,怔怔的望进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他立在原地,默默的滞了许久,恍如失了魂魄似的。
却是霍然之间,他竟一下子弯下了腰去,双手更是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
心如刀绞,原来是这般的滋味。
沈要渐渐的咬紧了牙关。
那厢,萧子窈独自一人回了西院,却见四下了无人迹,风雪寂冷如斯。
她轻轻缓缓的引着步子,最终停在了湖边。
萧子窈取出袖中的锦帕,摊开来,却见一点银光闪闪,正是那素银的蝴蝶坠子。
梁祝化蝶而成双,她已然不稀罕了。
她更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此物奉还与梁耀。
其实,早在夏一杰送信来时,萧子窈便已生出这般的心思了。
那夜,她本想翻墙去见梁耀,同他说清楚、断干净,谁知却被余闵抓了个正着。
他日缘起,今日缘断。
她谁也不愿嫁了,只愿留在这小白楼里,驯着她那条呆头呆脑的大狗。
思及此,萧子窈竟是甜丝丝的勾起了唇角。
然,萧子窈迎风站着,面皮也被吹得生疼,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梁耀的踪影。
她默默的掐着点子,略微有些心急了起来。
如若耽搁的久了,难免会有人要在小年会上多嘴多舌。
萧子窈来回踱了一圈,目光落在黑沉沉的湖面上。
却是此时,身后猝然传来一阵踏踏的疾跑声!
萧子窈来不及回头,更不设防,只一瞬,竟是被人大力一推,登时跌入了湖中!
她终于十成十的吃到了沈要吃过的苦头。
萧子窈识得几分水性,可这湖水冰寒刺骨,更呛入她的口鼻之中,她直觉恍若身处极寒地狱,四肢百骸立刻被抽干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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