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费,林兰表情平静地进来了,对我说:马上要手术了,可不要有心理压力啊。我注视着她的脸,想从这张美丽的脸上获知一些那平静的表情所掩盖住的信息。但我一无所获,她的脸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宁静,眼角眉梢若还挂着别的东西,那就是对一个病了的爱人的关切。也许没事,但愿没事。我心道。
很快,我被推进手术室。这个激光碎石手术我就不详加描述了。手术顺利完成后,我又被挪到自己的病床上。医生叮嘱林兰,病人需要住院休养一段时间。林兰又去续交住院费。
中午,大李打电话过来,林兰给他报了个平安。我就等着出院了。
五月里,天气和煦,从病房打开着的窗户吹进温和的鸟语花香,阳光正好,照在我的病榻上。林兰宁静地坐在我身边的凳子上,目光越过我的身体和身体上的白色被褥,望向窗外。我总觉得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又说不清这等待的内容和含义。
三餐时间,她从医院食堂里打来饭菜,有时饭菜不合我的胃口,她就跑到医院旁边的饭馆叫几个我爱吃的菜。其间,亮子也来看过我,包括凯子、小黑和老七。老七是跟凯子一道来的,他们应该恋爱了,看起来好亲热,林兰看着他们,眼里含着祝福的微笑。小白无任何表示,料想她认为没太大问题,加之来了也不合适。
病榻上的日子过得格外安详,我在想,出院后就得准备答辩了,混到两证,就该去单位报到了。生活正如这五月间的天气。
出院的头天,林兰对着门外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她怎么还没来呢?
这话让我毛骨悚然,但我没说一个字,也没敢看她的眼睛。
“明天你就出院了,老梅。”她对我的称呼变了。
“嗯。”
“再不需要我照顾了。”
、、、
“晚上想吃点什么呢?”
、、、
“我下午回去一趟吧,给你做点好吃的,医院的菜、还有那饭馆的菜都吃腻了。”
“不必了,食堂的饭菜好得很。”
“不,我回去一趟。”她给我倒了一保温杯开水,找隔壁床借了一份新到的南方周末,“你看看报纸吧。”说完就走了。
这个背影,我还能看几次呢?也许这是倒数第二次。不必要说许多了,我已无心情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感受说给诸位听。大家对一切已然明了。
晚上,林兰将带来最后的晚餐;晚上,她陪我过最后一夜;晚上,我们会相对无语心有泪千行;晚上,我还能过这个晚上么?这个晚上,能不能从我的生命里偷偷摘除,就像摘除身体的一个器官?然而癌细胞已经扩散,即便摘除了,我们的爱情也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了。
日期:2012-3-10 18: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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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多钟,她给我带来最爱吃的红烧猪手、韭菜炒蛋和椒盐河虾。她不吃,看着我吃,说真的,我一口也吃不下去,我手里捧着饭碗,眼泪就直接往碗里掉,我忍着,没发出丝毫声音。
她站起身出去了,我听到“哇”地一声。有人好奇地抻头向我这个病房里看,他们以为死人了。人是没死,但心死了。林兰进来时,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应该过去了很长时间,因为我已逼着自己将所有的饭菜都吞光了。真的,是吞下去的,我一口也没嚼,那么大的虾子,划得我喉咙生疼。林兰收了碗筷,拿去水房刷洗,回来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一晚上,她那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病房里熄了灯,我在黑暗里凝视着她的眼睛,走廊里的光透过门上方的玻璃打进来,她的睫毛上闪着光,那是一朵悲伤之花在夜半时分从花心里渗出的露珠。
我们没有合眼,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林兰早上打电话给大李,说:大李,你到医院来一下吧,老梅上午出院。
然后她不再说话,拎了她带过来的东西,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病房里已纤毫看不出她呆过的痕迹。我望了望周围的病友,他们都羡慕地看着我,羡慕我可以出院了。他们不知道,我是多么不想出院,我是多么想一病到老,这样林兰也许会一直陪着我。
我像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蹦了下来,踏上拖鞋,朝医院大门狂奔。哪里还有林兰的身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茫然无策地看着一辆辆在医院门口停下的的士。追是追不到了,便又无奈地返回病房,等着大李来帮我办出院手续。
大李来后,没见到林兰,又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已猜出个十有八九。
“露馅了?”
“嗯。”
“她走了?”
“嗯。”
“回家了吧?你好好解释解释。问题不大。”
“没办法解释了。她看了我的手机,我手机上这两天的信息一条也没删。”
“你也太大意了。”
“你看看她昨天半夜给我发的信息,我早晨才敢看。”
大李接过手机,上面有条我亲眼看着林兰坐在黑暗里发的信息:本来这一切你可以编个理由遮掩过去,但我看了你的手机,你为什么不把那些信息删掉?
他又返回往前翻了翻,看完后叹了口气,说道:“兄弟,你们是真完蛋了。”
“嗯,完蛋了,你帮我把出院手续办好吧,我想回家。”我目光呆滞地望着空气。
大李办好手续,我还保持着刚才的姿态痴痴坐在那。他喊了我一声:“兄弟,走了,别发呆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山依旧在,逝水无从留。林兰永远走了,她对我的宣判,原以为既不是无期,那自然是无罪。我没想到,竟是死缓。
家里完全变了模样,凡是跟她有关的东西几乎全部不见了,除了那个小猪储蓄罐,但它已经碎了,钢镚溅了一地。这些都是我意料之中的。我没有激动。大李蹲下来捡,我说,不要,就让它那样。
我们坐在沙发上抽烟,十点钟的阳光照在屋子里,钢镚闪着晃眼的银光。
“搬到我那去吧,反正我也一个人。”
我说,再坐一会。
坐了半个时辰,大李起身收拾东西。我对他说:除了衣服和那台破电脑,其他什么都不要了。大李没听我的,还是把一些可用的电器搬上了叫来的小货车。
又回到了从前的那段日子,我和大李同丨居丨的短暂时光。
在大李那住下来,我日夜想着那只小猪被砸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的样子。那大概是林兰心的样子,又或者就是这爱情本身。但更多的,我认为,那是林兰对我的控诉。
有一天小白打电话给我。我告诉她,我做不成她姐夫了。小白问我是不是有点恨她。我说这跟她无关,自作孽不可活。她说那她是不是也活不了。我说这个我不知道。说心里话,有时我真有点恨她。这心理连我自己都感到费解,我有什么理由恨她呢?
林兰彻底消失了。再一次更换了手机号。去她部门打听,说递过辞职报告就走了,第二次辞职,领导没表示任何挽留的意思。从小白那要到她们老家的号码,打过去,老人家说,不是刚请过探亲假么?再也找不到林兰了,我再也找不到林兰了。
答辩的日子逐渐逼近,我根本无心准备。
大李就跟我说他自己的事,周芳又跟那温州佬跑了,带走了他一半的财产,最可恨的,好意过户给她住的新房也卖掉了。这并不能给予我什么安慰,我镇日傻傻地坐着,每天要抽掉三包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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