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引爆的是自制的简易手雷,它将宁志右手的无名指第一截炸飞,我背部也中了三处弹片,手臂多处受伤,所幸都是皮肉伤,并无大碍。但是孙强和屋里两个战士遇难,另外一个战士半边脸被弹片撕裂,毁了容。宁志神情呆滞,在车上医务兵帮他包扎断指,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我带领着其余的战士,在那个废弃的矿场里发现了六台精密车床,其他简易车床十余台。
根据简单估算,如果没有外界干扰,原材料供应充足,认真生产,他们半年可以装备一个步兵师。他们仿制的半自动步枪射程达到500-800米,精度极高。他们仿制的手雷,因为不计危险,所以引爆时间、爆炸半径和爆炸威力完全根据制造者喜好和当日的心情而定。
所以我和宁志是幸运的,制造者在制造那颗手雷的时候,大概心情不太好,又或许他们喜欢细水长流,所以装药量比较少,让我和宁志捡了一条命,而那屋里的战士和救我们的孙强却失去了自己的年轻的生命。
那个被毁容的战士参军不到2年,还没谈过女朋友。
宁志被定为重伤,第一时间被送回北京,不论问他什么,他都呆呆的看着我,不说一个字,我只好按照上级的指示先让他返京疗伤。
我留在平凉,挨个审问那些因为我们的战士手下留情,才活下来的七个亡命徒。我只有一个问题,谁是洪古。
日期:2012-03-17 22:41:06
最后得到的答案使我半天没回过神来——那天屋顶上那个我连正脸都没看到狙击手就是来自柬埔寨的洪古。
但是活着被捕的这几个歹徒,基本都是这个组织的喽啰,根本没有机会和洪古打过照面。他们说此人疑心极重,晚上从不在屋里睡觉,别人也不知道他睡在哪。
如此一来,找他们画像的想法可以宣告破产了。眼下,唯一和这个洪古接触最多的,恐怕只有宁志了,我只有赶紧回京和他沟通。
因为我要记着回京复命,所以不能参加一周后孙强的追悼会了。看着那些和我年纪差不多,曾经一直追随在孙强身边的战士们,我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我无法也不敢去对回忆那晚如同噩梦一样的场景,却不能回避那些战士们眼里的悲伤。他们执意要与我合影留念,最后在中队会议室书有“闪光利剑,忠诚卫士”八个大字的屏风前照了一张照片。当一个战士把冲洗出来的照片递到我手中时,我第一次觉得羞愧难当。
他们似乎希望我能说点什么,但我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对他们说“对不起”或者“节哀顺变”吗?良久的沉默之后,我说:“我请你们喝酒吧。”
长这么大,我从未主动想喝酒。但那天不知为何,出奇的想。
后来我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保留着经常去喝酒的习惯,就是从那天养成的。虽然我从来没觉得酒好喝过,我只是留恋在半醉半醒之间那种在现实与虚境之间游离的感觉。
高兴了,喝点酒。会觉得快乐不会那么脆弱;难过了,喝点酒。会觉得痛苦不那么厚重。
有人说,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惜的是,我从来喝不醉,就算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走不了一步像样的路,脑子依然保持着清醒。这,是另一种煎熬。
尽管如此,每当在深夜带着醉意,独自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时,看到情侣或依偎在一起,或站在那里争吵;看到经营烤串的摊贩趁着城管下班可以悠然自得为食客烤着肉串;看着趴活的出租车司机相互讲着荤段子等待乘客;看着都喝醉的老哥俩相互搀扶着在墙角一边撒尿一边说着豪言壮语;看着张贴小广告的人在电话亭、公交车站贴下一个又一个“牛皮癣”;看着……,看着这些,我就觉得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其实这些,就是正常的生活,我们不能让每个人升官发财、无病无灾,却能保证用你看到或看不到的付出,用一切去捍卫他们能这样正常的生活。
那晚,我代那些不执勤的几个战士向中队领导请了假。领导只所提出要求:穿便装。然后由他们带着我,一行七八个人到了一个烧烤摊。他们说他们喜欢这口,但我觉得更多是为了帮我省钱。
大把的肉串就着白酒,一口一口往肚里送,谁也没有含糊,只要有人举杯就大口的喝。吐了,接着来,只在喝不下,就用啤酒送白酒。吓得其他食客纷纷结账走人,躲我们远远的。摊主尽管满脸的迟疑,见我们人多势众始终没敢说什么。
我站起身问他:“老板,多少钱。”他说:“一百……算了,你给一百吧。”
我摸出三百块钱塞到他手里说:“少了你问我要,多了你留着,我们喝够了就走。”
等我再次坐下,坐空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四仰八叉的,上来两个战士扶我,没站稳,也全摔倒了。看着我们几个人狼狈的样子,大家哈哈大笑。我们三个也坐在地上一起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泉水一般的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笑着,喝着,喝着,哭着。就那么喝到半夜。我们起身要走时,中队的一个副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眼里噙着泪水看着我们。他身后的路边停着两辆车。他说了句:“上车吧。”然后抹了把眼泪钻进了车内,一直到中队也没有说一句话。
日期:2012-03-17 23:10:49
临行前,我看望了孙强的妻子。那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见到她时,她发髻上别着一朵白色的花,把我和中队一个领导让到客厅沙发上泡了茶,上了烟,然后就不停的在屋子擦家具,擦得很仔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一遍又一遍。
我说:“嫂子,您坐会吧。”
她操着河南一带的口音说:“我不能停下来,手头没事做就更难受,我必须不停的干活,你们可千万别埋怨我啊。”她说着开始擦我们面前的茶几,觉得有些不妥,停了下来说,“对不起,你们别多想,我不是赶客人。”又给我们让烟,并坚持要给我们点上。
我实在不忍在看下去,将那个装着我所有的积蓄的大信封放在茶几上,说:“这个你收下,我的命是孙强救的,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相对无言,我起身告辞,刚出门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孙强妻子的哭声。我抹了抹溢出眼眶的眼泪,大步朝前走去,将跟我一同来的中队领导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我想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却发现卑微的自己怎能承受起如此厚重的责任。
我辜负了上级的期望,交付给我的任务我一样没有完成,还拖累了孙强,如果不是我,他怎会屈死在一颗劣质的手雷下,就连我身边的搭档我都没能保护周全。
我宁可那个死在洪古枪下的是我,哪怕替代宁志断掉一根手指的也好,偏偏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败,并不是惧怕如何应对上级斥责,而是那浸满战友鲜血和生命的失败,我不知道耗尽我一生,能否把心中的内疚平息万分之一。
在回北京的飞机上,望着舷窗外梦幻般的云海我再一次泪流不止,空乘小姐递给我一包纸巾问道:“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我看着那张笑脸在投进舷窗的阳光照射下格外的灿烂和甜美,不禁心有感慨,也许这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所在,付出我们的一切,只为他们能在这阳光下灿烂的微笑。
我想如果孙强和郑勇看到此情此景,也一定会赞同我的想法,那么我能做到的,只是用实际行动去诠释我们曾在国旗下宣读的誓词。只有这样,才能告慰九泉之下的战友,你们的牺牲将永远激励我用生命的全部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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