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圆脚一抬,宋金的自行车应声倒地。
或是习惯了在她身上吃到坏果子,宋金也就低低抗议了声,呐呐说出“刚才我远远看,还以为你是涟漪。”
接下来的路程,之前困扰着沈珠圆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变成“刚才我远远看,还以为你是涟漪。”
站在镜子那会儿,沈珠圆一直觉得镜里的自己似曾相识。
这世界哪有人会以“似曾相识”形容自己?太奇怪了,沈珠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听到宋金说出那句话。
她和涟漪都是中长黑发,她的发量比涟漪要浓密一点,两人年龄相同,个头差不过,体重也很接近,会被误认为是同一个人应属正常,特别是置身于东南亚“东亚人都长得都差不多,皮肤白皙,轮廓相对较为扁平”认知怪圈里。
但,沈珠圆偶尔会听到她和涟漪长得像的说法,但一次也没被认错过,妈妈说那是衣着问题。
沈珠圆衣柜里清一色中裤长裤,但涟漪衣柜至少一半以上都是裙子,涟漪只有在不用出门的周末和上体育课才没穿裙子。
沈珠圆一直以为涟漪很喜欢裙子,直到去年涟漪才告诉沈珠圆她老是穿裙子别有原因。
“绣林阿姨喜欢我穿裙子。”涟漪是这么说的。
涟漪是善解人意的,涟漪还是敏感的,涟漪也是最真诚的,圆圆喜欢涟漪的出现。
刚过完的十六岁生日会,烛光照亮着一张张脸庞,涟漪站在靠她最近的地方,涟漪瞅她笑时的模样就仿佛她和她认识了一百年。
沈珠圆常常对着漫天繁星感谢涟漪的到来。
涟漪的到来让沈珠圆对置身于异国他乡的环境逐渐不再彷徨孤单。
沈珠圆出生于中国温州,沈珠圆七岁那年一家三口来到泰国,他们在唐人街开了家中餐馆。
次年,有个深夜,妈妈接完一通电话匆匆出门,爸爸说妈妈要出趟远门,五天后,和妈妈一起回家地还有个年龄和沈珠圆相仿的女孩。
那女孩就是涟漪。
那些发生在芭提雅的情杀案来来回回就那几种版本:女人因为男人移情别恋手刃狗男女,男人因女人变心一怒之下酿成血案,运气好地都活了下来,运气差点地三人活了两,运气最差地都去见阎王爷。
涟漪碰到地是运气差的,女人选择了和男人、男人的情妇同归于尽,自杀前女人把还没长大成人的女儿托付给挚友。
就这样,涟漪变成家里的第四名成员。
有些人即使不去表现就能得到喜欢,涟漪就是这样的可人儿。
至今,沈珠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涟漪时,被妈妈牵在手里的女孩个头小小的,你第一眼就能从她脸上读到“乖巧。”
人们总是很容易对小猫儿小狗儿产生怜悯。
怜悯并接受。
彼时,涟漪在沈珠圆眼里是类似小猫儿小狗儿的存在。
当晚,沈珠圆就贡献了自己最喜欢的漫画,还有她舍不得穿鳄鱼皮拖鞋。
当然了,还有一些“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就和我说一声。”“如果有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肯定会用篮球砸他们的头。”傻话。
彼时,在沈珠圆的想象中,涟漪应该是那种走在乌漆漆小巷里会寻求倚附的小可怜,可一年后,沈珠圆不怎么痛快地接受了“涟漪只是个头小了点,可胆子一点也不小”事实。
甚至于,沈珠圆还隐隐约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没准涟漪胆子比自己还大。
有天傍晚,她因忽然掉落在自己脚边的死老鼠差点跳到涟漪背上,可涟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用脚把死老鼠踢进下水沟里。
那次,因过于丢脸,沈珠圆笃定涟漪肯定有怕的东西,老虎狮子总该怕了吧,涟漪回答不知道,因为她没见过老虎狮子。
“你有,你肯定有怕的东西。”沈珠圆一口咬定。
许久,许久,涟漪才低声说出是的,她有怕的东西。
涟漪说:“我怕空荡荡的的房子,怕闪着白光的刀,我最怕地是红色的血液不停不停从人的身体里冒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在那起芭提雅华人情侣情杀案,媒体如是描述:二人年幼的女儿目睹妈妈杀死爸爸全过程。
那个有着橙黄色落日的傍晚,沈珠圆在心里许下诺言,涟漪会是她永远的朋友,这世界谁也替代不了涟漪。
和沈珠圆不一样,涟漪在泰国土生土长。
涟漪妈妈是名华裔,在芭提雅开酒馆,认识了同为华裔的萨克斯手,二人同丨居丨生下了涟漪。
芭提雅是红灯区,涟漪的妈妈不希望自己女儿在那样的环境成长,就把涟漪托付给住清迈的母亲。
七岁,涟漪才回到妈妈身边,因为抚养她长大的外婆死了,八岁,涟漪成为了一名孤儿,同年,涟漪被妈妈的挚友收养。
这几年,涟漪个头长得快,去年身高已经和沈珠圆不相上下了,沈珠圆偶尔产生过那样的想法,要是某天她误认为涟漪她应该会很高兴。
因为涟漪是美好的。
论涟漪有多美好?沈珠圆会首选涟漪的名字,如果名字叫涟漪一定会很容易被记住,并坚信名字的主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珠圆开始埋怨起妈妈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从涟漪来了之后,珠圆太土了,而且很难让人不产生“那一定是身材圆鼓鼓的丫头”联想。
涟漪何止是名字好听,涟漪的长相是清纯佳人挂的,长相好性格温柔,更要命地是涟漪学习从没掉链子过,目前涟漪就读于西城区最好的高中,以英王储查尔斯名字命名,是各国皇室访泰期间的重要行程之一;而沈珠圆成绩不理想去了西城区人们口中“第二梯队”的半私立学校。
问沈珠圆嫉妒吗?
嫉妒当然是有的,只是喜欢远比嫉妒多得多。
举个例子,沈珠圆没在爸爸妈妈面前哭过,但沈珠圆在涟漪面前哭过。
虽然只有一次,但沈珠圆从懂事来就只哭过一次。
不哭并非说沈珠圆在性格方面有多坚强,而是几乎没让她哭的事情。
前年暑假沈珠圆参加了野外露营活动,为赶上妈妈生日,她提前一天打包离开露营地。那天她有点倒霉,坐的车要么车胎漏气要么就是司机把车开到水沟去,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沾着泥巴,把打算送给妈妈的礼物紧紧附在怀里,步行几公里,终于到家了。
推门一看,院子里温馨的一幕让沈珠圆下意识间躲到石榴花后。
爸爸提着镜子,妈妈笑眯眯对着镜子试戴涟漪送的项链,涟漪正在切蛋糕。
一直以来,沈珠圆都认定自己是家里最不能缺少的成员,是灵魂人物般的存在,平日里,她说的话最多,上楼梯时动静最大,电视机只有她在家才会打开等等等,虽然这些是妈妈口中的“不怎么好的习惯”,可每当妈妈说她时,她会得意洋洋回嘴“要是我一天不在家,你们会很无聊的。”
但……好像不是那样。
那瞬,似有人在沈珠圆耳畔说“沈珠圆,你一点也不重要。”
可恨地是,连她领回来的猫也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涟漪给的蛋糕。
好在涟漪很快发现了她,笑盈盈说着“太好了,珠圆回来了。”笑盈盈地把她从石榴树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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