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传读书笔记》
第30节

作者: 清河县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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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传》则是解释了一下:
  遇者何?不期也。一君出,一君要之也。
  我看资料,对于“期”的注解,基本都是按“预期”解释,也就是说按计划安排好的。不期就是没按计划来的意思。出,是外出。要通邀,邀请的意思。意思是说这次相遇不是计划好的,一个国君外出,另一个国君邀请他顺路方便的时候双方见一下。

  如果《公羊传》的“不期”,是“不期而遇”的意思,那么《公羊传》这里的解释就有点强说,因为事实上这次非正式会面并非“不期”,之前就沟通过的。我认为《公羊传》的“不期”,不应该是“不期而遇”的意思,而是作动词,按照“明确记载日期”解释更好,这样“不期”就是没有明确记载双方见面的日期。因为出现意外事件打乱了计划,过程也简化了,所以未能按计划如期会面,没有必要记载这次仓促会面的具体日期。

  《谷梁传》也是关注了一下两个关键字,然后发挥了一下:
  及者,内为至焉尔。遇者,志相得也。
  “及者,内为至”,不用解释了,隐公元年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眛”说过了。遇,意思说双方的意志想法一致。
  嗯,相遇未必都是“志相得”啊,还有仇人狭路相逢呢——但这次相遇,双方国君是有共同目标的,就是本来要“将寻宿之盟”,但是显然临时加入议题的应该还包括如何应对卫国州吁之乱。
  第二件事是四国联军伐郑。按《春秋》的记载,宋、陈、蔡、卫四国联军攻打郑国。《春秋》在这里用了“宋公、陈侯、蔡人、卫人”的称谓,说明宋国是宋殇公亲自参与,陈国也是国君亲自参与,这里的陈侯是陈桓公。蔡国和卫国应该只是大夫级别的人帅军参与本次伐郑行动。关于陈国前面我们零散提到一些信息,陈国是周分封的舜帝后裔,妫姓,封地大致在今天的河南东部和安徽亳州一带,后来孔夫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在陈、蔡一带曾差点饿死。陈国北方是宋国,西方是郑国,南方是蔡国,东与楚国接壤。蔡国,是周初分的武王弟弟蔡叔度建立的诸侯国,国都在蔡(今天的河南上蔡县),势力范围大致在今天的河南安徽交界一带。周初三监之乱后,蔡叔度被流放并死去,但是他儿子品行很好,于是在他死之后周公又重封了他的儿子胡于蔡,重建了蔡国。

  对于郑国而言,自北向南依次接壤卫、宋、陈、蔡四国。如果再加上郑国西边接壤的晋、周、楚,郑国就被这几个诸侯国和周王室包围起来。宋、陈、蔡、卫四国伐郑这件事,《公羊传》和《谷梁传》对此事都无记载,《左传》则做了较多的补充说明,可以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宋殇公之即位也,公子冯出奔郑,郑人欲纳之。及卫州吁立,将修先君之怨于郑,而求宠于诸侯以和其民,使告知于宋曰:“君若伐郑以除君害,君为主,鄙邑以赋与陈、蔡从,则卫国之愿也。”宋人许之。于是陈、蔡方睦于卫,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围其东门,五日而还。公问于众仲曰:“卫州吁其成乎?”对曰:“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继矣。夫兵,有火也,弗戢,将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

  意思是说宋殇公即位,公子冯投奔到了郑国,郑人接纳了他。这个“欲”,联系前后相关记录可以看出来,不是强调郑国是不是想接纳的意思,而是郑国接纳了公子冯之后,是不是还有更深一步打算,意欲利用公子冯的身份做点文章——毕竟,他的父亲宋穆公是上一代宋国国君。按照郑庄公的性格,很可能郑国有派兵拥立公子冯为宋君的意图。州吁弑君篡位后,也想借助报之前卫国与郑国旧仇的手段——这里的“先君之怨”指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隐公二年“十有二月……郑人伐卫,讨公孙滑之乱也”——达到在诸侯之间确立自己地位和稳定卫国臣民的目的。可见一者州吁确实好战,二者,还是有点小滑头的,知道用对外战争的方式来转移国内矛盾。州吁的奸猾,还体现在四国伐卫这件事情上。他没有自己单独行动,而是派出使者去见宋殇公,说:“如果您讨伐郑国来除掉您的心腹之患,您牵头,我们卫国愿意贡献钱粮和陈国、蔡国追随。”宋殇公的心腹之患是什么,就是在郑国那个对殇公位子构成威胁的公子冯。宋殇公一听有道理,当时陈国蔡国也跟卫国关系好。于是宋公、陈侯、蔡人、卫人帅联军伐郑,围困了郑国都城的东门,围攻了五天才撤兵离开——这件事的主谋州吁,躲在后面不出面,宋殇公为了自己的利益亲自出面好理解,我倒是想不明白陈桓公为何如此积极?按说州吁杀掉的卫桓公是你们陈国的外甥啊,可见这些人眼里只有利益,并无亲情啊。

  四国伐郑,鲁国当时并未参与,这件事发生之后,隐公就此事跟大臣讨论,跟他一起讨论的人是大夫众仲。众仲的父亲在史书里记做“众父”,众父是孝公的儿子,跟惠公是一辈,是隐公的叔伯辈。众仲跟隐公是一辈人。此前提到的费伯,也是他们这一辈的人。隐公、众仲、费伯三人有同一个太爷爷鲁武公。不过隐公和众仲的爷爷是鲁孝公,费伯的爷爷是懿公——懿公和孝公是兄弟关系。
  隐公跟众仲的对话里有几个字需要解释一下,棼,纷乱的意思。阻,是倚仗的意思。安忍,是安于做残忍的事情而不觉得愧疚。放到州吁身上就是能安心弑君篡位。戢,本意是收藏兵器,引申意思为收敛、止息。弄清含义了,隐公和众仲的这段对话就很好理解。
  隐公问众仲:“州吁通过这次伐郑,能成功达到他的目的(即“求宠于诸侯以和其民”)吗?”众仲回答他说:“臣听说君主要通过自身良好的德行来让臣民稳定,没有听说过用战乱的手段。用战乱的手段想达到安民的目的,就好像想把丝线理顺却弄得更乱一样。州吁这个人倚仗兵威行凶作恶有恃无恐。倚仗兵威(的暴力手段压迫百姓)就得不到大家的拥护,能心安理得的做出残忍的事情就会丧失亲信,最终会众叛亲离(“众叛亲离”这个成语的出处即是此),肯定长久不了啊。打战就跟放火一样。不及时禁止,最后肯定会引火烧身的啊。州吁这个人弑杀其君,对待民众又暴虐,不好好修炼提升自己的品德,反而想用战乱的方式达到目的,他的失败是注定的。”

  众仲还是很正直的人,而且对事情的发展也是预判的非常准。他提出的“以德和民”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治国理念的重要内容——虽然实际上统治者未必真的是完全这样做。

  在弑君篡位这件事上,州吁应该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拥护的。我自己总结,春秋时期诸侯之位的取得,大概可以分两种情形。一种是自上而下,一种是自下而上。所谓自上而下又分两种情形,一种是遵照先君遗命继承的,另一种是周王室册封(甚至包括强行册封拥立)。自下而上则是通过政变得位的——无论是弑君篡位,还是弑君后被反杀然后当权派重新拥立新君。总体来说,自上而下的得位是合乎法理的,所谓“得之者正”是也。自下而上的得位有法理上的瑕疵,故而都属于得国不正——哪怕是群臣和百姓拥戴。州吁得位的情形我们对比一看,首先,他自己是庶出的,这个君位正常情况下是轮不到他来继承的——但这点并不是没有通融的余地,而且从之前石碏谏卫庄公时能说出“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说明卫庄公真要立了州吁为继承人,大家也就认了;其次,他篡位以后一直没有得到周王室的分封认可,使得他在诸侯之间没有获得法理上的支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后来的三家分晋,周王室是承认并册封的。此外,他得位的手段不是被臣民拥戴的结果,而是弑君篡位,这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即使他最终能成功获得内外认可,这点也是无论如何抹不掉的瑕疵。他得位属于自下而上的情形,得国不正,而且属于自下而上两种情形里最差劲的那种。众仲预判到了州吁不可能长久,而州吁后来也确实没能长久,导致他死亡的,就是他妄图让王室承认他的地位,于是有人恰好就利用他这个心思安排了一个局,成功的除掉了州吁。这个人就是前面提到的已经告老的石碏——什么叫老谋深算,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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