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家二老也尝着静和的手艺,听得此句,二老不禁对望一眼。
看看只顾埋头大吃的自家孙女,又看看还在榨果汁的冉静和,欧家奶奶叹口气,轻声喟叹道:“静和丫头,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
静和笑眯眯地回答,“不辛苦啦,日子总是要慢慢过的。”
午后,大家坐在院子里喝茶,藤编的圆茶几上,摆着刚泡好的太平猴魁,茶色青碧,清香扑鼻,这是欧家老爷子一直爱喝的,她记的清楚。
欧家老爷子夸道,“静和泡茶的手艺,从小就是这样好,你比韶韶性子静得下来,学什么都快。”
从前,静和在欧家就很勤快,但并不卑躬屈膝,她是真诚的想做点什么,于是用心学了欧家老爷子爱喝的泡茶,也乐于陪着欧家奶奶去菜园子里干活,去市场里买菜,或者用一下午来读经抄经。
再听到夸奖,静和只是低头含笑,她拿着袖珍的小钳子,认真剥着山核桃。
欧家祖父母从前牙口颇好,都爱吃一点坚果,平常总是买了剥好的回来。
韶韶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边划着手机,一边催冉静和道:“赶紧的,再剥点松子给我。”
静和笑着揶揄道:“晚上你得再多跳二百个绳。”
韶韶嘿嘿笑答:“不管,我好不容易有功夫偷个懒。”
两位老人家回屋午睡后,她们二人还在院子里聊天。
韶韶一边熟稔地拣着松子扔进嘴里,一边问静和:“静和,静和,咱们要不要去隔壁看看。听说,闵家老爷子老太太都搬京市去了,现在,就留了个保洁阿姨,隔三差五来帮忙做下卫生。”
冉静和剥着松子的手顿了顿,她说道,“算了,咱们这个年纪,难道还要去翻墙?”
与欧家毗邻的还有几户人家,距离最近的是闵家。
闵家的院子极大,里面依着一面院墙搭了一整条花架,春夏之交的时候,花架上爬满了盛放的蔷薇,那是一片娇俏的嫣红,花架下有扎好的秋千,有镂空雕花的汉白玉石桌石凳。
微风吹过,花叶盈盈,随风轻舞,整间院子美的宛如人间童话。
闵家宅子的主人,也是两位老人家,不过经常在外旅游或探亲,宅子除了佣人来打扫之外,常常院门紧锁。
少年时候,韶韶最喜欢翻过低矮的院墙,去闵家的院子里荡秋千,每每总是拉了冉静和一起。
偶尔,遇上闵家的主人回来,二位老人亦是十分慷慨,浸过凉水的西瓜,放在石桌上切开来,绿皮红瓤,十分新鲜甘甜,韶韶与冉静和吃的不亦乐乎。
闵家的院子里,藏着她们关于夏天的,最美好的一些记忆。
晚间的饭桌上,欧老爷子终问起,“静和,这次回来,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众人原本吃着饭,这话出来,整张饭桌似乎都静了一静。
韶韶撇撇嘴,继续嗑着面前的蟹脚,在申城时候,她并不多问一句,事事只尊重冉静和自己的想法。
静和把刚剥好的一只虾,放进韶韶面前的酱醋碟子里,点了点头,答道:“过两天吧。”
成年后的冉静和,面如平湖,身似磐石,仿佛有天雷崩于前,都能色不变。
但少年的冉静和,不敢说自己没有心结。
静和当时不过八九岁,争吵良久地父母终于离婚。
家里所有的东西,冉志宏与章柔一人一半分的干净,除了吵架时摔坏的锅碗瓢盆,以及小小的静和。
满地狼藉里,静和抿着嘴不哭不闹,只伸着右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
静和依稀还记得,那天,一向打扮漂亮的母亲,穿了一件浅蓝色长风衣,手上戴着同样浅蓝的皮手套,手套的边缘上,缀着一圈软软的兔毛。
因为她心中害怕,所以把母亲衣角抓的极紧。那件蓝风衣的一角,被她拽出了一团极深的褶皱。
年轻的章柔,并不是一个特别温柔的女人。她摘掉手套,握在手里,“啪”一下,重重拍在了静和右手的手背上。
那一下,拍的极重。静和顿时吃痛,松开了手指,她幼小白嫩的手背,一片殷红。
章柔并没有安慰她,只是脸色冷厉地说道:“走,你走!你姓冉,跟着我干什么?你去找冉志宏啊。他姓冉的有钱在外面养女人,没钱养自己亲闺女么?”
这些回忆,太过不美好。
以至很多年过去,静和每每紧张起来,右手的手背,还是会隐约生出一片灼热。
后来,人人夸静和对配色独有心得,她的笔下,也画过很多种颜色,姜黄,水红,浅灰,亮橙,除了蓝色。她几乎从来不用蓝色,因为总觉得,那是一个不太令人幸福的颜色。
冉静和已经忘了,她有没有见过,父亲外面养的女人。
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在各种突如其来地争吵里,有的十分混乱,有的则过分清楚。
冉静和记得,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
某个学年末,刚刚期末考试完,所有同学都等着放寒假。那天,她开心的领回了第一名的成绩单,到家后,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床边收拾衣服。
她把成绩单递给母亲,很想告诉她,这次的数学满分,全年级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母亲在看完成绩单后,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很平静的告诉她道,“静和,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你去写作业吧。”
静和一时没有明白,这两句话为什么放在一起说呢?
而且,母亲的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好的,以后你就没有家了。”
静和呆在那里,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哦,原来,父母真的是离婚了。”
在这之前,静和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最后他们的收尾都会是那句,“走,明天就离婚去!”“好,离就离,谁不去谁是王八蛋!”
年幼的冉静和,在这吵闹的背景声里,默默地洗自己的衣服,自己煮面条,自己写作业,听话且安静地像一个隐形人。
章柔有时候火气上来也骂她,几乎有些口不择言,她说:“你也和你爸一样,自己管自己,小没良心的。”
冉志宏有时候当没听到,有时候则接过来这话,回骂过去,“她不是你生的吗?你没有教养过?比谁好坏呢?”
接下来,他们两人之间,又会是新一轮的争吵。
往往这个时候,冉静和会抱着小板凳,悄声走到门外去背书,《登鹳雀楼》《岳阳楼记》《兰亭序》,不拘什么内容。她拿出来的书上,写的是什么,就背什么。
等室内乒乒乓乓的声音彻底响过后,一切恢复平静了,她再轻声进屋,默默打扫残局。
让静和实在没有想到的是,连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会在某天戛然而止。
在小小的静和心中,那一簇仿佛悬在半空中燃火的小火苗,终于彻底熄灭。
她理清了这个事实,是的——她的父亲和母亲,是真正的要分开了。
她唯一还清楚记得的另外一件事,是她曾经的那个家,那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在某年秋天,梧桐树叶变黄的时候,卖给了一个外乡人。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静和照样和往常一样,一个人背着大书包,踩着漫天飞舞的梧桐树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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