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了解男人的,还得是男人自己。
还不等他浮想联翩呢,后脑勺就挨了杜老四狠狠地一巴掌。
“娘了个巴子的,把你的那点花花心思收一收,这娘们可不是你能照量的!”
按杜老四的话说,眼下正在挨骂的人名叫金得海,是绺子里的水香头头,专管设卡放哨。他在绺子里的脾气,不比杜老四好上多少,招子亮(眼神好),管子直(枪法准),百米开外就能崩掉别人的耳朵。而且论起心狠手黑,也比得上专门严刑拷打肉票(人质)的秧子房掌柜。
之所以金得海能一声不吭地在这受个老娘们的气,一方面的确是于心有愧,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眼下这个娘们,是他们已经亡故的二哥留在绺子里头唯一的亲人。
“就是死在九里庄的那个?”
梁布泉瞥了眼金得海,小声嘀咕道。
“对!钱二嫂从十四岁的开始就跟着二哥出来闯,那是长在二哥心尖上的人。咱们二哥是为了掩护大当家的撤退才……娘了个巴子的,还没给二哥报上仇呢,又把他儿子给整丢了!”
杜老四把牙根子咬得咯嘣直响,“这金得海也是个扒子,当家的给了他五六十号子人,他娘的连个娃娃都看不住……”
“老四!”
听见钱二嫂叫他,杜老四那膀大腰圆的体格子,竟然给吓得略微一哆嗦,“我他娘的没找你,你自己倒是送上来了啊?”
她的一言一行、说话的气派,和那张人畜无害、出水芙蓉一样的脸蛋截然不同。
这个在绺子里被尊为“二嫂”的女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开口却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的模样。
她插着个小腰,一步三晃地走到杜老四身边,拿手指头死命地怼着杜老四的胸口,冷笑着道:“你拿个响子,在老娘家门口装什么犊子呢?不是说召集弟兄找人吗?人呢?”
“我……二嫂,你听我说……”
不等杜老四说完话,钱二嫂又抱着膀、挑着眉,一脸不屑地瞥了梁布泉一眼:“生面孔?外码子的?”
“外码子”指的是还没靠窑入伙的外人,梁布泉多少也明白点这里面的门道,看了眼杜老四,随后挺了挺腰杆子:“刚醒,还没拜过山门,咱是自己人。”
“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让大当家的拉回来的那个!”
钱二嫂冷哼了一声,“听说你们是爷们两个人靠窑入伙,咋没见着那个老的呢?”
听出来钱二嫂语气当中的火药味,杜老四立马想要把话题扯开:“嫂子,我觉着……拉家常啥时候都行,咱现在还是找人最要紧吧?”
钱老二从前在绺子里干的就是军师的活计,现在冯三爷把赵老瞎子请来,明显是顶了钱老二的位置。别人兴许不会在意,但是钱二嫂前脚刚死了男人,后脚又丢了孩子,她咋能不往心里去呢?
杜老四心里头也有数,寻思了一会,接着补充道:“你看啊,小崽子现在还没有消息,想必那个偷孩子的应当还没走出咱们绺子。我已经吩咐下面的弟兄在绺子里找了,实在不行,我跟老金再领一票弟兄出去找找。”
“出去找找……”
钱二嫂冷笑道,“孩子在自己的窝里都能让人顺走了,我还怎么相信你们?要是你们找不着呢?”
“找不着,咱们就家法伺候!”
杜老四咬了咬牙,恨声道,“大当家的再有个三两天就能回来,到时候让他知道了这事,我们也跑不了。要是找不着咱家崽子,你就插了我!”
这时候金得海也带着那票兄弟过来了,依旧是臊眉耷眼,领着十几个汉子瓮声瓮气地应道:“算我们一个,找不着孩子,你就把我们都插了。”
梁布泉在旁边看得是一声没吭,心里头却犯起了嘀咕:孩子丢了,最着急的不该是他的亲娘吗?
然而这个钱二嫂吆五喝六地把胡子们骂了一圈,还在话里话外噎了他们爷俩一道,偏偏没有找孩子的意思。
这他娘的不是疯狗咬乌龟,干打雷不下雨吗?
仗着自己“嗅风摘金手”的本事,他原打算抬鼻子闻闻钱二嫂身上的气息。可等他刚刚探出脖子,钱二嫂就好像早有预料的一样,身子猛然向后一仰,反手“啪”一的巴掌扇在梁布泉的脸上。
“日你八辈祖宗,瞎了你的狗眼了!”
这一把掌,扇得梁布泉是七荤八素,钱二嫂扯着脖子就开始骂娘,“猪狗不如的东西,揩油占便宜占到老娘身上了!我看你他娘的是活够了!”
说着话,钱二嫂一把从杜老四的腰上拽出了那杆盒子炮。“咔哒”一声拉开保险,一杆乌漆嘛黑的枪管子,顺势就抵在了梁布泉的脑门上。
周遭的胡子全都拿怪异的眼神瞅着梁布泉,就连杜老四都红这个老脸,朝着钱二嫂的方向退了半步。
那女人狠叨叨地问:“你他娘的干啥呢?”
杜老四也跟着应和:“是啊兄弟,你这是干啥啊?不是跟你说了……”
“老子闻闻味,没别的。”
钱二嫂丢孩子的这事,从始至终都透着份诡异。
他原想着可能是山里的什么邪祟野兽,披着人皮摸进绺子里头伤人。但是钱二嫂的反应,太过反常了。
孩子丢了,她嘴上着急,可是从没见她找过;自己刚要做出闻的动作,她立马就有了反应,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他一样。
他们前脚刚进绺子,后脚这里头就开始丢孩子。
他没在这绺子里头呆过太长时间,不明白他们胡子之间亲疏远近的关系门道。单论他看在眼里的一桩桩、一件件怪事,钱二嫂身上的嫌疑都实在太大了。
这娘们可能自打一开始就准备给梁布泉爷俩下套,从穿衣服不把扣子给系好咯就能看得出来。在江湖上,欺负嫂子历来为人所不齿,钱二嫂仗着自己刚死了男人的身份,要是真拿这事来压梁布泉一头,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但是梁布泉这小二十年也不是白混的,没进过绺子,但也算跟着赵友忠混过江湖。
赵友忠才刚刚帮着冯三爷找着金种,这头正准备帮忙应付清兵和九里庄的人过来砸窑,梁布泉要真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头,整个绺子的人都没法和那瞎老头交代。
他们倒是能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那个瞎老头灭了;可是术门里的道道,只有术门里的人明白,瞎老头如果真死了,九里庄的人打过来,他们咋办?
只能等死。
就是冲着赵友忠的面子,钱二嫂也不敢随随便便开枪。
梁布泉就是吃定了钱二嫂的这一点,枪管子都顶到脑门子上了,他非但不怕,还有信心能叫这娘们吃不了兜着走。
杀人他不行,但是谣门无赖那一套,可没人比得过他。
钱二嫂一听他说“闻闻味”,立马就变了脸色,气得是连连点头:“好啊,你们听见了吧?娘了个巴子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我一个寡妇!老娘这就崩了你,看看大当家的能怎么说!”
“不想找孩子,你就开枪!反正死在兵爷手里是个死,落自己弟兄手里,让他们给插了也是个死!”
梁布泉把脑袋一横,抬手握住枪管子,还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是苦了那小娃娃,当娘的不急着找,反倒满绺子放炮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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