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众人下意识将目光朝门口望去。
　　最先进来的，是执行董事特助徐昼。
　　毫无疑问，徐特助的出现，便昭示着一个信息。
　　陈先生回国了。

　　前刻还嘈杂不休的招标室，就这么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号人齐齐起身，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门口。
　　梁微宁很熟悉这样的场面，每次顶层会议开始前两分钟，参会高管们的神态表情，就与此时如出一辙。
　　那是低位者对高位者莅临前出于本能的高度紧张。
　　包括她。
　　因为她不知道，大佬的到来，会将整件事推向何种境地，更不敢确定，他对于此事的态度，以及打算对她保留多少公与私。
　　男人今日身着经典商务正装，除去露出衬衫领子和袖口的些许白色，自上到下通体全黑，加之进门时长腿阔步，面容冷硬，整个人气场显得有些肃寒。
　　一众注视下，陈敬渊越过两排长形座椅，最后气息沉敛地在女孩对面落座。
　　梁微宁怔怔看他。

　　“都坐。”
　　平静两个字，大佬发话。
　　众人无声释了口气，纷纷坐下。
　　“我听说今天的招标会很热闹，所以刚下飞机，就过来看看。”陈敬渊说这话时，目光落向一旁副总。
　　后者闻言连忙起身上前，惴惴不安地阐明情况。
　　受贿，泄露标底。
　　陈敬渊听完事情原委，情绪没什么波动，淡问：“所谓的证据，有没有得到核实。”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核查。

　　副总说：“看不出有作假痕迹，风腾是大企业，他们应该不至于——”
　　“堂堂中港副总能说出这般话，让我意外。”话没说完，被男人冷声打断。
　　见势不对。
　　林总监适时开口：“先不论是否作假，梁秘书私下会面就已违规，这是铁打的事实。”

　　“我不信铁打的事实。”
　　静默两秒，陈敬渊缓缓抬眼看向女孩，低腔启唇：“我信她。”
　　话落，全场震哑。
　　陈先生对身边亲信出了名的护短。
　　曾听业务部和财务部，还有项目部总监提起，他们都透露说，董事办刚转正的梁秘书工作能力突出，天资聪颖，很得陈先生赏识。

　　如今看来，三位总监倒没说假话。
　　只是，明明已证据确凿。
　　众人各怀心思，梁微宁却在听到从男人口中吐出那三个字时，绷在心里的弦，终于悄无声息松懈下来。
　　耳边少了嘈杂声，脑子清明不少。
　　虽然鼻音仍重，呼吸堵塞，但不妨碍她接下来的脑力活。
　　一片沉寂中，众人看到全程一语不发的梁秘书，神情淡漠地从座椅上起身。

　　她目光纯净果毅，哪还有刚才那般柔弱无助的样子。
　　见女孩前后判若两人的状态，林总监心生不好预感。
　　思绪未落，便见梁微宁已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枚U盘，以及录音笔。
　　无论工具还是动作，都跟前刻风腾提供证据时一模一样。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时间，风腾团队屏息凌乱。
　　梁微宁按下录音笔，将音量开到最大，“这是那日在启动仪式上，朱总秘书跟我碰面的完整谈话，诸位可以先听听。”
　　人物，地点，内容，结果，缺一不可。
　　“很明显，风腾提供的录音漏洞百出，其中只字片语全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缝合拼接，可能时间太仓促，所以剪辑技术是真的LOW。”

　　随着女孩一字一句充满嘲讽，风腾集体已面露灰白。
　　录音才播至小半，下方气氛已开始躁动。
　　对于众人反应，梁微宁双耳不闻，继续有条不紊地在电脑里插入U盘，前方投影高清画面。
　　视频中正是照片里与她见面的人，该人已录制口供并主动承认，“是风腾花钱买通我去找梁秘书，让我以云海高层自称，对梁秘书施行贿赂，以方便他们拍照留证......”
　　时长两分零八秒，对方不仅提供了风腾买通他的证据，更在最后做出忏悔，向受害者道歉。

　　若说刚刚录音只是开胃菜，那么这段云海内部员工的口供，便如惊雷重重砸进招标现场。
　　接下来的场面，用人声鼎沸来形容，毫不为过。
　　起初攻击梁微宁的视线和舆论，此时疾风逆转，直击风腾团队。
　　当时在大厦，看到那人的第一眼，梁微宁就觉不对劲，于是找到云海副总辜琼，问对方是否知情。
　　结果经证实，那人的确是云海员工，因不满即将被裁员而怀恨在心，意志力薄弱下被对家趁机收买。

　　辜琼一怒之下本想报警，却被梁微宁拦住。
　　放长线钓大鱼，风腾和那人留着还有用，她建议先不要打草惊蛇。
　　于是将计就计，便让这颗行业毒瘤多蹦跶了几天。
　　而辜琼那边也没闲着，她恩威并施，方法用尽，终于在最后关头，成功说服对方出面录制证词。

　　然而事已至此，罪魁祸首还试图狡辩。
　　“就算你提供的证据都是真的，但动机呢，风腾做这些的动机是什么。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构陷，我们要求查明真相！”
　　梁微宁诧异：“动机为何，你们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吧。”
　　话落，林总监适时站出来。

　　“风腾实力有目共睹，这场招标会他们胜算很大，没必要铤而走险。”
　　没错。
　　倘若没有出现梁微宁这个变故，风腾中标绝对板上钉钉。
　　可是，梁秘书却打着陈先生的幌子，力挺云海。
　　这让风腾狗急跳墙，才不得不临时启动第二套方案，就是制造混乱，倒打一耙，让标书作废。
　　只要本次作废，他们就还有下次重新评标的机会。
　　而云海，他们只需略施手段，就能让其名誉扫地，再无投标资格。
　　环环相扣，步步谋划，算盘打的真响。
　　只可惜，风腾这次踢到钢板。
　　梁微宁就是那块钢板。
　　若不是感冒未好，浑身乏力，她今天还可以更钢。

　　女孩冷静几秒，转头看向那位胳膊肘往外拐的市场部总监。
　　她感到纳闷：“风腾背调档案出现信息误差，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林总监嘴上说要调查，可整整半月过去，有结果了吗。”
　　没料到女孩会突然扯出这件事。
　　林总监紧了紧嗓子，镇定道：“经技术部门反复排查，确实没有被篡改的痕迹，极大可能是梁秘书记错。”
　　记错。
　　恐怕这番说辞，在对方脑中演练过好多遍吧。

　　梁微宁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看到其他公司一副吃瓜的样子，她心里很不爽。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见女孩上前几步，走到陈先生身边，俯身在男人耳畔低语几句。
　　温热馨香萦绕颈侧，陈敬渊迁就着女孩微微侧过头，目光静落在她脸上。
　　女孩说完便退回去。
　　陈敬渊招来徐昼，淡淡两个字，“清场。”
　　除涉事企业及中港内部人员，其余参标公司已无留下的必要。
　　一场闹剧有头无尾，离场时，不断有人朝陈先生打招呼，表面神色如常，实则内心遗憾无比。

　　他们都很好奇，梁秘书接下来要放什么大招。
　　只可惜，没眼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