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当初李暮蝉在勾栏瓦肆中豪掷挥霍之际,曾请此人在“翠芳楼”快活了七天七夜,故而相识。
本以为二人再无交集,不想他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时候,这老瘸子反是把他带到这里,暂时栖身。
李暮蝉缓了缓,跟着晃晃悠悠的站起,再看看屋内的摆置,像是被人打扫过一般;屋顶也被修补好了,墙角的老鼠洞也堵上了,满屋子的书也摆放整齐了。
老瘸子见李暮蝉瞧来,嘴里已塞满了酒菜,忙含混道:“你别瞧我,今早我来时这里就大变样了,话说你昨晚去哪儿风流快活了?嘿嘿嘿,身上脂粉味儿可是够重的。”
老瘸子边说边从裤裆里掏出一只荷叶包裹的酱肘子,递到他面前嚷道:“尝尝”。
李暮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刘妈妈昨晚来找过我。”
“噗……咳咳咳……”老瘸子一个激灵,仿似想到了什么,顿觉不寒而栗,“我以为我已是来者不拒,没想到伱比我还厉害,那种货色都能下得去嘴,你小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器。”
李暮蝉却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辛辣入喉,顿时清醒不少,转身就往外走。
老瘸子瞧得一愣:“你不吃啊?”
李暮蝉啐了一口,径直走远,嗓音传回:“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得出去一趟。”
老瘸子大感扫兴,嘟囔道:“嘁,真没口福,这些山珍海味还是我一人享受吧。”
走出坟茔的李暮蝉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后背仿似生出一层冷汗,被林中凉风一吹,不禁一个寒颤,连步调都变得有些僵硬。
因为老瘸子前些天他见过。想是多年与尸体为伍,加上岁数大了,染了尸毒,就剩半条命,浑身散发着一股迟暮将亡的死气。
而那个人,绝然不是老瘸子。
他生生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看来青龙会与魔教已要动手了。
还有那两座新坟,适才从旁经过的时候,他已见坟包旁的堆土不多,那坟坑必然也不深,只怕里头埋得就不是死人。
活人?
埋伏。
李暮蝉脑海中很快便闪过几个字眼,联想到昨晚的一幕,顿时眉头紧皱。
以青龙会那般手眼通天,恐怕已探清了他与上官小仙早已相识。
这是要以他为饵?
李暮蝉心中不禁暗叹,真是步步紧逼啊,真正的老瘸子只怕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这个老瘸子又是谁?
大堂主?
时近傍晌午,李暮蝉先是在洛阳城内转悠了几圈,然后走进一家赌场,用仅有的几枚铜钱赢了三两碎银,接着出门左转,又吃了七个包子,最后去城里最好的医馆“回春堂”,让里头的大夫仔仔细细把了把脉。
等没发现什么蛊毒之类的隐患,这才放心离开。
长街喧嚣,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街边的客栈里不少江湖中人豪饮畅谈,正自说着江湖上近些时候发生的大事。
昔年百晓生品评排名天下高手的“兵器谱”重现江湖,小李飞刀传人叶开名列第一。
还有,
傅红雪。
李曼青。
薛青碧。
神剑山庄。
七星塘。
一个又一个被江湖中人奉为侠圣剑仙的名字在流散的人群中回荡。
李暮蝉突然止步,而后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间无来由的似有一腔热血涌上,耳边充斥着那些江湖上最惊才绝艳的名字,宛若入定老僧。
这个江湖……
“他妈的,哪来的傻子竟敢挡大爷的道,赶紧滚!”
一声不耐烦的怒骂乍起,李暮蝉瞬间睁眼,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连忙在告罪声中狼狈逃开,惹来一阵哄笑。
直到暮色初降,日头西沉,李暮蝉才从一家客栈里走了出来。
然后直奔城外老庙。
这半天的功夫他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在试探身后跟踪之人,还有城内两方势力的眼线暗桩,想来明里暗里,两拨人马已在交手。
因为有的面孔他已见过多次,有的面孔却只见过一次。
这些人穿着打扮也不尽相同,客栈的伙计,说书的先生,叫卖的小贩,揽客的龟公,贩夫走卒,市井九流,简直无所不有。
果然手眼通天。
看来等不到当探花的那天了啊。
李暮蝉还想着过过金榜题名的瘾呢,但照眼下这架势,双方已水火不容,现在还只是兵对兵,用不了多久就是将对将,王对王了。
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眼下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刀十二留下的“罗浮密录”;对方既然故意把自己的身份送出来,便极有可能考虑到这般处境,说不定会留下一些保命的手段。
李暮蝉也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活下去过,只要能熬过这一劫,挺过去,那他眼前的天地就会变得不同。
暮色已深,步伐渐近,遂见李暮蝉自枯松怪岭间的小路赶出,看着隐于阴影中的老庙,他不自禁急喘了几口,心肺似是都在膨胀。
但想到身后必然有人跟踪,他又压下了这种血脉贲张的异样,沉重的步伐忽然踉跄,然后飞快跑了进去,嘴里还不忘惊慌道:“有鬼啊!”
昏暗的庙宇中,看着神像那模糊的轮廓,李暮蝉走到近前,毫不迟疑的扑通一跪,对着神像便三拜九叩。
额头触地的声响极是沉闷。
但事实上未等九叩碰地,李暮蝉就觉自己身前一块地方塌了下去。
他像是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拿起了其中的东西,然后手忙脚乱的将之塞进怀里,又把浅坑重新掩上。
庙外昏黑一片,凄惶幽静,但却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儿,还有呜咽之声,重物扑倒之声。
还在厮杀……
坟茔在北,在洛阳城北。
但就是这么个葬尸埋骨的地方,却偏偏有个十分动听的名字。
百花林。
想是那些花草以尸体为养分,每每总能开的极是艳丽,花期也很长,长的都快入冬了仍能嗅到花香;未等花谢,又见寒梅吐艳,独冠群芳,故而一年四季花株不败,绵延不绝。
月上中天。
李暮蝉额上见汗,脸色煞白,估摸着是奔走的太快,身上一些本已结痂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尤其是胸口的那一刀,不时传来阵阵隐痛。
这条路他已走过无数回,但从未有现在这般煎熬过。
山影笼罩,月影迷离,荒山野径独他一人快步急行。
四面周遭也没了昔日的虫鸣鸟叫,寂静的可怕。
杀机!!
饶是他不会武功,也已感觉到一股犹如实质的切肤冷意,漫于四野,散于八方,紧随着他,像是附骨之疽般。
李暮蝉也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确信这些人现在还不会杀他。
但这种感觉却令他浑身筋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栗。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暮蝉终于看见远处的一座矮丘上亮着灯火,自叶隙树缝间飘了出来。
他急喘着呼息,脚下发力,连滚带爬的向着百花林冲去,然后跑进木寮,在老瘸子疑惑的表情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神色惊恐地颤抖道:“有鬼……有鬼在追我。”
老瘸子十分懒散的坐在木案前,留了一桌的鸡骨头,吃的满嘴油膏,喝的满身酒气,闻言哈哈一笑:“你小子胆子还是这么小,都落到住坟茔的地步了,还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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