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名日军呐喊着,潮水般地冲向了丰店北城墙。
丰店城头,日军刚才发射的野炮炮弹炸起的黑烟,正弥漫着整个北城城墙;少顷,黑烟开始消散,先是露出了被炸死的391团官兵的尸体,随即,密集蜷缩在城墙垛口下面的官兵身影也清晰起来,此刻的他们,一律背靠垛口,下蹲或半跪,手里的步枪向下斜端,枪管拄地,耳朵则聆听着城下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的喊杀声。
被炸开半扇门的城门洞内,早就堆积起了沙土麻袋的掩体,掩体后面的士兵与城头上的人一样,沉默地在蹲守。
赵木头则面朝城墙半跪着,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移到一个垛口上,观察着日军的冲锋距离,他右手拎着的毛瑟军用手枪,枪管同样垂直拄在地面。过了一会,只见他将右臂向后微微扬起,拇指扳开了手枪的保险,蜷缩在左右的士兵见到他的这个动作,纷纷动手拉开枪栓。
城下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了。突然,赵木头探身到垛口上,手中的毛瑟军用手枪抡了个弧线,朝城下砰地开了一枪,同时大喊一声:打!
391团的官兵们纷纷站起、转身跃上垛口,手中枪朝着城下的日军步兵,猛烈开火。
炮声还在轰鸣的时候,秦忠孝就要通了守北城的一营长的电话:?
“我这里听到打-炮了!告诉你的部下,还有木头,注意隐蔽,不许乱跑,也不许露头。记住,鬼子的炮兵再厉害,最终也是要靠步兵来解决战斗的,等他们步兵上来,再给我狠狠打!”
说罢,中-央军上校狠狠掼下了电话。李嘉裕的一营是他391团的主力,从忻口、太原一路厮杀过来,对日作战也算经验丰富;再加上狡猾精明的特务连长亲自在那里督战,为此,他还是比较放心。
他最终决定先不在北城墙的后面建立第二道防线,因为他手头只剩一个营加一个特务连了。经历了去年在晋北晋中的几场血拼,391团减员过半,且作为客军,一直没有得到二战区的补充。如今,他北城头上的一营、东城头上的二营各有六百来人,而手头机动的这个三营仅有四百多人,赵木头的特务连名义上是“连”,其实总共就剩了八十来号。他不能过早地将最后的机动力量投进去。
炮声停了,夏百合家前院里的军人们都明白,地面进攻已迫在眉睫。秦忠孝从堂屋走进了院子,似乎为了更真切地听到来自北城的动静。这时,他意外地看见了夏百合、孙妮儿这一对主仆,竟然也站在前院的角落,惊恐不安地聆听着。
看见秦忠孝,孙妮儿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奔过来:“团长大人,鬼子的炮打得好凶啊,城墙上的弟兄们吃得消吗?我怎么没有看见木头大哥?”
秦忠孝不想当着女人的面流露出紧张情绪,于是哈哈一笑,刚想调侃一下这个对特务连长过分亲热的丫头,却看见夏百合也走了上来,就住了口。
“秦团长,”夏百合的声音带着几许颤音,这个漂亮女人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僵硬:“丰店城,守得住吗?”
山梁上的教导员刘恕,惊心动魄地看完了沟底土路上的这场白刃血战。他没有望远镜,二营包括望远镜在内的许多装备,都是从鬼子手里缴来的,虽说缴获要归公,但以吴子健为首的几个营连长们,更推崇谁缴来的就归谁。没有望远镜的教导员,看不清已经远去的日军骑兵的背影。他吩咐留在山梁上的数十个战士,注意监视日军逃走的方向,自己则带着两个战士,向山下匆匆跑去。
缓过了一口气的二营指战员们,正在沉默疲惫地打扫战场;被营救了的晋军士兵,除了阵亡的和逃散的,仅仅剩了几十人不到,他们东一群西一堆地清理着伤亡,一边就无声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陌生友军。
损失不小。
吴子健让各连清点情况,结果阵亡十四人,受伤六十多人,其中重伤超过十个。日军丢弃尸体三十五具,受伤被俘七人,其中一人是准尉军衔;缴获了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骑枪、马刀,缴获了完好的军马二十八匹。
得知了数字的刘恕,痛心疾首地嘶喊着:伤亡太大了!太不值了!
冯长治看着自己的教导员,没有说话。的确,相对于取得的战果,伤亡不可谓不惨重。谁也没有料到,占据如此优势的兵力,竟然与一百多骑鬼子勉强打了个平手。二营没有与骑兵交锋的经验,他们之前甚至很少见过成队的骑兵——林师师部倒是有一个直属的骑兵营,但那更多是分散用来传递命令和情报的。
吴子健沉着脸,尽量不理会刘恕的咆哮。平心而论,教导员愤怒得有理。吴子健在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悔意,早知道打成这个结果,他不会那么冲动地要求营长冲锋——该死的小日本儿,真他娘的不好对付啊!这也得怪溃逃的友军,若非为了搭救他们,这原本是一场敌明我暗、胜算在握的伏击战。
想到友军,吴子健强打起精神,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伙晋军士兵前,他们正在紧张地为一个垂死的同伴包扎。
“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会被鬼子追到这里?”
八路军的军装上没有军衔,一个晋军士兵从吴子健身上挎着的驳壳枪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他站起来敬了个礼:“报告长官,我们是晋军独立12旅569团三营十一连,奉旅部命令,从文城前往丰店支援。”
吴子健一怔,丰店这个字眼从晋军士兵嘴里一冒出来,他蓦地回忆起:自己刚才带着5连从山上杀下来的瞬间,好像听到丰店方向传来了隆隆炮声,但当时注意力全放在冲锋上了,没有留意。
“丰店已经被鬼子占了?!”
“不清楚,长官,”那个士兵咽了口唾沫:“我们今早刚到城郊就遇到了这股日本人的骑兵,然后一直被追赶到这里。”
这时,李天林急匆匆地走过来,拽着吴子健移开两步:“弄清楚了,这帮家伙是阎老西的部队,领头的那个上尉参谋姓肖,刚才在战场上被我救了一命;他说,他是押着电台车去丰店的。这个姓肖的像个白面书生,打起仗来可挺凶。”
一边说,李天林一边将吴子健带到了几十米开外的肖俊平身边。
晋军情报参谋肖俊平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他的左腿被马蹄踢中了,已经无法直立,痛得失去了知觉,右肩头还有一处浸血的刀伤,那是被日军骑兵砍的。他们此行丰店,并没有带医护人员,吴子健立即让一个战士去找自己营的卫生员。
接下来,他从肖俊平嘴里,获悉了之前大致的情况。
肖俊平感谢了友军的救援,也首次亲眼目睹了八路军在战场上的骁勇,他为晋军的表现再次感到了羞愧。通讯班的一个女兵,这时找到了肖俊平,抽泣着报告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电台已经局部损毁,密码本烧掉了,通讯班五人阵亡四人,包括班长张雨荷自杀殉国。
肖俊平静静地听着,看着惊魂未定、泪流满面的女兵,内心感到了比伤口还要剧烈的绞痛。此刻他的身边除了这个女兵,再没有别的晋军士兵——护送他们的一连官兵与他这个旅部的参谋很陌生,因此无人来关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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