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达叫了一桌子的菜,点了杏花村的汾酒,包厢的门就掩上了。
而酒楼里,却有人暗中盯上了这间包厢。他就是酒楼的掌柜,白宝元。
白宝元依稀见过这几位军爷,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城里来他家喝酒的军官,几乎清一色都是驻军独12旅的,旅长、参谋长都来过;但今天这位军装笔挺的中校,他却有些眼生。重要的是,自从两天前城内开始流传鬼子进攻丰店的小道消息,他这里就没见有军官来过,今晚却突然上来几名骑马的校官,白宝元自然留上了神。
白宝元的留神是有原因的,此刻,距离那些军官不远的另一间包厢里,坐着几位也是刚刚落座不长时间的男女,正座位上的那个女人,一袭华贵的皮袍,脸上还化着挺浓的妆,俨然是个富绰的阔太太。白宝元踱到这个包厢门口,打量了一下二楼喧闹的席面,然后闪身进到了门内。
“大当家的,他们点了不少酒菜,但是现在还没有听出是什么来头。”白宝元走到那皮袍女人座位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让跑堂的伙计留着神,多进去几趟听动静。”皮袍女人同样轻声地嘱咐着酒楼掌柜,一边说,一边就解开了皮袍的外襟,从腰里摸出了一把油光光的驳壳枪,放到身边的空椅子上。
这个女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关门山土匪匪首,刘五妹。
女匪首刘五妹,三十出头的年龄,从脸上看,堪称有几分姿色。而浑身上下的珠光宝气,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住了她的真实身份。若非此刻搁在她座位旁边的那支驳壳枪,没有谁会料到这间包厢的主人,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
其实,刘五妹不光是这间包厢的主人,更是这家宝元酒楼的真正主人。酒楼老板白宝元,只是她手下二当家的。
山里的土匪,怎么会跑到城里开起了酒楼?
刘五妹的山寨老巢,坐落在关门山深处的黑石崖。关门山位于同蒲路以东,从其西麓前往文城,不过三四十里的路程。黑石崖的土匪虽说有一两百号人,但也仅是在关门山一带的乡村打家劫舍,从来不敢直犯驻扎着晋军独12旅的文城(也包括丰店)。
三年前,刘五妹手下的小头目白宝元,在关门山里意外搭救了一个进山打猎而摔下山谷的中年皮货商,那皮货商摔断了好几根肋骨,险些丧命,并从此落下了咳血的毛病,后来为治病而举家迁去太原定居了;出于报答白宝元的救命之恩,临行前,皮货商就将在文城经营的一间店铺,送给了他。
接受了店铺的白宝元,起初和当家的刘五妹商量,准备将铺子盘出去折成现洋,但刘五妹却灵机一动,决定以这家店铺为掩护,在文城里设立一个通风落脚点。她投钱将皮货店改成了一家驴肉刀削面面馆,就派白宝元坐镇。想不到,这个落草的土匪小头目在经营方面颇有头脑,面馆生意竟红红火火地做大了,很快改成了煎炒烹炸的饭庄,后来又盘下了左右的门市,请了大地方的掌勺厨子,弄成了现在在文城赫赫有名的宝元酒楼。
如今,酒楼不仅成为三教九流聚集、大小消息散播的文城一景,更在财力方面给黑石崖山寨带来了稳定可观的收入,刘五妹就提拔白宝元做了二当家的。白宝元利用酒楼掌柜的身份,在城里结交下了厚重的人脉,甚至又悄悄做起了烟土和地下军火的交易,这让刘五妹对他越发倚重。
每个月的上半月,刘五妹都要选一天,带上几个手下来文城,到宝元酒楼落脚,吃喝一顿,然后带走上个月的大部分利润。兵荒乱世,这个女匪首绝对不信任城里开的那些银号钱庄,坚持要将酒楼的营业额以现洋现钞方式拿回匪巢。
刘五妹早年曾经随经商家人游历晋绥多地,头脑颇有见识,后来被关门山黑石崖的老匪首掠劫上山,失身做了压寨夫人,渐渐死了心跟着老匪首打家劫舍,既练就了枪法胆量,也练就了铁石心肠。多年前,老匪首感染伤寒不治,一命呜呼,刘五妹就继承其衣钵,做了黑石崖山寨的大当家。
去年下半年,山西起了战事,日本人和阎老西在晋北晋中打得不可开交,刘五妹就更重视起酒楼了。在她看来,山西的土皇帝,即便得到国民政府军队的帮助,也肯定不是日本人的对手;果然,大同、忻口、太原在去年都丢了,而日本人迟早会沿着同蒲铁道线,继续杀进晋南。她要白宝元多收集消息,多结交黑白道上的人物——战乱年代,烟土、军火之类的生意无疑会更有赚头。
同时她觉得,日本人若真地打到文城,对她山寨的生存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关门山一带只有她这一家匪号,以前,晋军独12旅出于保境安民,曾经有过进山剿匪的行动,虽然没能找到她的巢穴,但怎么说也是一种潜在威胁。倘若晋军忙于应对日本人的进攻,那显然就不会再有余力剿什么匪了。
这趟进城,就听到了有关日本人到了丰店的坊间传闻,刘五妹将信将疑,因此来到酒楼立刻向二当家的询问。可是白宝元这两天也都是道听途说,一时难以确定。恰在此时,田明达等几个穿了晋军服装的军官来吃饭,刘五妹就嘱咐白宝元暗中留意起来。
刘五妹几个人的包厢里,很快也上了一桌子的菜。跟随她一同来的,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男人当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是山寨的师爷,另外两个年轻壮汉是保镖;那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她是刘五妹的嫡亲表妹,一同丨居丨住在黑石崖山寨里。
他们不声不响地开始了吃喝,师爷自己喝起了汾酒,刘五妹端着酒盅略微作陪——她有酒量,但这次进城后就感觉风声不对,因此显得极为谨慎。那两个保镖当然不得喝酒,于是狼吞虎咽地兀自大吃大嚼。
“菊,吃菜。”女匪首拿着筷着给那女孩布菜,脸上显出了慈母般的神色。
“姐,你也吃。”长相秀气的表妹,看上去很腼腆。
表妹小菊是乡下姨母的女儿,在刘五妹落草之后,有一年姨母家遭了火灾,姨母姨丈不幸双双罹难,正在城里读书的表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刘五妹后来下山去姨母家探亲时才得知,当即将表妹接进了山寨。她原本计划着,送表妹到太原或平津的学校继续念书,但自从前年起,整个华北就战云密布,而去年七月卢沟桥事变后,北平、天津、太原相继沦陷,刘五妹终究没敢冒险让表妹离开自己。表妹也就成了她的贴身跟班,刘五妹让她帮着山寨管理些账目,读到高中的表妹倒也颇为胜任。
小菊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这也让刘五妹对她格外紧护,虽说自己是山寨大当家的,可土匪们上来混劲特别是喝了酒后,谁也不敢保证做出什么来。想当年,老匪首刚过世、自己初接任大当家的时候,山寨里曾经有几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对她蠢蠢欲动;有一个甚至借着风高月黑摸进了她的卧房,趁她熟睡之际差点剥-光了她,最终那个土匪被执行家法扔进了深涧。刘五妹也靠着不逊于老匪首的统治手段,慢慢地降服了众喽啰,树起了威望。可是近半年以来,她发现山寨有人开始围着日渐高挑饱满的小菊转悠,这引起了女匪首的警惕,是以有事没事,她都将小菊带在身边。这趟下山来文城,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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