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龙骤然遭此变故,暗叫不好,下意识地翻身下马,躲在一块大岩石后边,查看敌情。不见人影,只见从大树后边,从岩石底下,射出的串串子丨弹丨,像夏日午后骤然而至的冰雹,向谷底暴泄,打得裸露在谷底的紫红色砾岩和粉红色砂岩荡起阵阵呛人的烟雾。
张子龙大声命令:“卧倒!射击!”他自己则翻身上马,朝来路狂奔。子丨弹丨在他四周呼啸,他镫里藏身,侧身贴在马腹旁,抽打以矫健闻名的“青海骢”驮着他飞奔。“青海骢”果然名不虚传!在嶙峋的乱石间葳蕤的灌木丛中腾挪跳跃,一溜烟向下奔去。
其时,甄二爷和他的枣红马卧倒在一片厚实的红柳丛后边,慢条斯理地朝天开着枪。自从被裹挟到这土匪队伍以后,他便给自己立下了一条规矩:“吃饭在前(否则会饿肚子),冲锋在后;打枪冲天,逃跑领先。”
当张子龙及大队人马如潮水般溃退时,解放军发起了冲锋。由于大山的回音,整个山谷充满了嘹亮的军号声,杀声震天,令人魂飞魄散。有一面鲜艳的红旗在山腰里迎风招展,飘动如神话中的神奇的地毯。甄二爷收起枪,夹在狼奔豕突的土匪们中间逃跑。枣红马展开小走,如履平地,平稳地驮着镫里藏身的甄二爷飞驰。
突然,有两个人从灌木丛中跳出来,一左一右拽住了他的马辔头。枣红马骤然遭此阻击,一个蹶子险些将他掀下马来。紧接着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日奶奶尕娃,下马!把马让给老子!”还未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左边的那人已顺势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拽下马来。由于惯性,甄二爷被狠狠地摔在沙滩上。
等他晕头转向从沙滩上爬起来时,发现那两人已经上了枣红马,正打马准备前逃。但枣红马喷着响鼻,尥着蹶子在原地打圈不肯前行。甄二爷冷笑一声,打了一个呼哨,枣红马立刻一个前挺,将那两个土匪重重掀下马来。
甄二爷一个纵步飞身上马,枣红马立即展开大走,风驰电掣向前飞奔。突然,后面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甄二爷暗叫不好,立马镫里藏身,一颗子丨弹丨“嗖儿”地从枣红马脊背上方飞了过去。甄二爷勃然大怒,心想狗日的为了得到马,为了自己逃跑居然打起老子的主意来了,真他妈瞎了狗眼,没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下调转枪口看也不看,“嗵嗵”两枪,将那两人的胯骨击得粉碎。那两人立马像两只泄了气的皮袋似的委顿在地上,呼爹喊娘地叫唤起来,声音凄惨绝望如归心似箭的夜行人骤然掉入万丈深渊。
末代枪王 第八章
天完全黑下来时,土匪们到达了早晨出发的地方。张子龙勒住马,听了听远处稀稀拉拉的零星枪声,知道解放军没有追下来。这些来自平原地带的“娃儿”们不善于在这重峦叠嶂、沟壑横生的复杂地形中作战,攀山越岭的本领更不能与他们这些当地人相提并论,所以不敢轻易追击。否则,这支以善于夜战而闻名遐迩的部队绝不会让他们这样轻而易举地逃脱。一年前,那场面对解放军大军压境的兰州保卫战中,身为排长的张子龙奉命守卫兰州外围一个叫狗娃山的小山头。他们在早就构筑好的工事里用重机枪、汽油弹封锁住了山前一大片平缓的开阔地带,让解放军白天的几次冲锋都没有成功。夜晚,解放军们居然趁着夜色,一夜之间挖了一条迂回曲折的深沟。天放亮时,张子龙发现解放军的战壕已经在他的鼻子底下。在深沟里,解放军战士一甩手就将手榴弹准确无误地投到了他们的工事里。他们溃不成军大败而逃。逃跑中,张子龙为解放军的夜战能力之强而钦佩不已,今日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张司令,我们现在咋办?”甄二爷已悄然滑至张子龙旁边,一副死里逃生后惊恐万状的样子。
“啥咋办?看把你悚球成啥样儿了,”张子龙故作镇定,“去看看弟兄们都到齐了没!”
夜色中,一连长刘富贵和二连长雷占魁集合队伍点名,结果只到了一百多人。这次遭遇战让土匪们损失了七八十号人马,绝大部分生活必需品也被解放军缴获了去。后者让张子龙非常懊丧。这意味着今后的日子将在艰难困苦中度过。在这祁连山麓滴水成冰的冬天,就是再也不继续遭到解放军的围剿,在居无定所的流窜中被打死,也会被这严酷的天气活活冻死!想到这里,土匪们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褐褂、山羊皮皮褂——深秋的晚风已然砭人肌肤,本书在当.当网、卓.越网、全国新华书店有售。
“张司令,下一步我们去哪儿?”刘富贵点过名后,过来请示。
“你派两个排,带上两挺机枪,封住上面的山口,防止娃儿们攻下来!”张子龙命令道,“然后叫二连长雷占魁过来,我们开个会……”他抬头看见了甄二爷,“你也过来”!
一个简短的军事会议在一个避风的山崖下召开了。
张子龙忧郁地说:“大家说说吧,以后我们该咋办?”
“看来,去尼缠清阳沟跟李九哥会合是不可能的了!估计他们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天我们遇到的解放军说不定就是从甘肃那儿打过来的呢……”二连长雷占魁说。
“妈的,这些家伙能掐会算似的,我们跑到哪儿就追到哪儿!”刘富贵骂骂咧咧地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祁连山麓里的牧人和猎人都在给解放军提供它们的行踪,民兵自卫队的好多人都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更想不到,他们身边的这个“活地图”甄二爷在悉心观察和研究野生动物和飞鸟迁徙的方向,凭着他多年打猎的经验和猎人的敏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解放军和民兵自卫队的大致方位,然后有意识地引导土匪们去遭遇,让他们处处挨打。
“这样跑来跑去的总不是个办法,”甄二爷说,“依我看,还是找一个险要、隐蔽的地方住下来为好。凭我们的实力,解放军们一时半会儿也拿我们没办法,等熬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有救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刘富贵点头赞同,“可哪儿有这样的好地方呢?”
“甄二爷,你熟悉这里,你想想看,有没有这样的好地方?”张子龙忧心忡忡地说。
“有倒是有一个好地方,就是我以前给你说过的乱石窝,只是……”甄二爷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张子龙迫不及待,“有屁快放,都啥时候了,吞吞吐吐地急死人了!”
“只是那地方离黛彤川太近了……”
“对呀,对呀!”刘富贵拍着大腿,“我知道这个地方,听老汉们说,那地方尽是些房间大的大石头,石头底下是天然石洞,而且洞洞相连,隐蔽得很哩!就是烧火做饭,这里烧火,烟在几百步之外的山沟里冒,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你到过那地方吗?”张子龙问甄二爷,“是不是跟他说的一个样?”
“差不多,”甄二爷点点头,“而且那地方处在一个大峡谷里,只要我们守住峡谷口,别人就是插翅也飞不进来,那些大石头可是天然的碉堡,炮炸不掉,枪打不烂!”
“到那儿后,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吃什么?”张子龙质疑。
“那好办,”甄二爷胸有成竹地说,“那儿有的是野生动物,只要每天派出几个弟兄出去打猎,保证我们能衣食不愁地度过这个冬天!”
“再说,那儿不是离黛彤川近吗?我们在解放军稍稍松懈一些的时候,一晚夕就能翻过老虎沟达坂到达黛彤川去征集粮草!”
“征集个球啊,解放军守住老虎沟达坂垭豁,你能过得去?”
“这个你就放心,张司令!”雷占魁笑着说,“那些解放军都是南方人,达坂垭豁里烟瘴大得连我们都站不住,他们能驻扎得下来?再说,达坂垭豁里六月飞雪的天气,等不到冬天,他们早就冻得屁也夹不住地溜了!”
“照你们说,我们就去那儿?”
“就去那儿!”众人异口同声。
甄二爷领着土匪们趁着夜色朝乱石窝进发了。第二天早晨,土匪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土匪们看见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石洞,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纷纷揭下马鞍上的行李,抢着钻进干燥、舒适的石洞中,放心大胆地呼呼大睡起来——连日的惊吓逃窜累得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解放军们很快追踪而至。但他们遭到了土匪们的顽强抵抗,伤亡惨重。面对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地形,解放军们一时一筹莫展,更不敢贸然进军。他们在峡谷口驻扎下来,准备困死这伙土匪。
末代枪王 第九章(1)
冬天很快来临了,坐吃山空的土匪们给养日益匮乏。当初败退到乱石窝时马鞍上捎着的那点炒面、牛肉干之类的食物眼看着像春天阳光下的积雪,一天天地没了。这条峡谷里的野生动物根本没有像甄二爷说的那样“多得数也数不清”,就是有一些,也在他们冒烟的枪口下仓皇逃命,半个月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土匪们不得不到峡谷以外的地方去寻觅果腹之食了。
可解放军和民兵自卫队在峡谷口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消灭他们。
幸亏甄二爷知道有一条隐秘而险峻的羊肠小道可直达峡谷外的平羌沟,在那儿可挖到冬眠的哈拉(旱獭),打到大角盘羊以及藏羚羊、白唇鹿之类的东西。张子龙对甄二爷信任之极,因为好长时间以来,跟甄二爷出去打猎的土匪不是一无所获,就是趁此机会逃之夭夭,杳无音信,只有甄二爷每次出去之后定会满载而归。每次回来之后都抱怨说这天又打了好多东西只是同去的伙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一人背不动,只好挑拣能背得动的一点回来。说今后打猎一定要张司令亲自点将派自己的铁杆兄弟一块儿去打猎。
“好吧!”张子龙吃着肥美的山羊肉说,“赶明儿去打猎,你点名要谁去,我就叫谁跟你去……”
这天,甄二爷起了个大早,兴高采烈得像即将得到圣诞礼物的小男孩。今天他点名叫韩四十九和刘富贵跟他去。这两个好吃懒做惯了的兵痞极不愿意在这冷月寒天的日子里大清早跟着甄二爷到那充满艰难和危险的山里去打猎,跟在甄二爷后面日娘捣老子地骂着。甄二爷斜背着枪在前面默不作声地引路,脸上挂着冷笑,心中被一种复仇的快意所充盈。“骂吧骂吧,趁还在世上活着的这会儿骂个够,再过半天,你们就是想骂也骂不动了!”他心中狠狠地说。他想起了前几天被他秘密收拾了的那两个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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