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1-15　10:40:43

　　这个早会开得确实不一样，讲话的人变了，讲话的方式也变了，内容也变了。林桑是这样说的：“基霸电子自开业以来，承蒙大家的关照，现已基本走入正轨。在基霸厂试产的这一个月中，我发现了很多优秀员工，他们很敬业，很聪明，这让我看到基霸的前景一片光明。”说到这里，林桑突然不说了，意思是大家该鼓掌了。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林桑接着道：“人才是什么？人才是基本电子的第一财富。以为人本，啥意思？就是让每一个基霸人过得更好，这是我们永不变更的追求。我宣布，从今天起。”林桑突然又不说了，他用一双具有标志意义的三角眼，从左到右把制造部员工整体巡视了一遍，然后“嗯嗯”了两声：“我宣布，从今天起，每周放假一天，雷打不动。每天工作12小时，改为每天工作10小时。”

　　林桑话音刚落，底下就议论纷纷了，有人欢欣鼓舞，有人闷闷不乐，还多的一部分人，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有固定的休息时了，忧的是加班费，也将随着休息的增多减少若干。全厂大概除了乔八以外，没有人的兴奋指数会在这个消息公布之后瞬间攀升一百倍。我要感谢仁慈的基霸电子，它终于让我们从每月休息一天，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的农奴制度中解放出来，这种时间上的优越感，让我对林桑充满了无限感激。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发现这些权益原本是我们应该得到的，甚至还远远不够，但那个时我满脑子的小农意思，我觉得以前别人每天用鞭子抽我10次，有一天他良心发现，一天只抽我一次，我就应该感恩戴德。

　　想想东莞还有1000多万外来工，他们每天像机器人一样加班加点奋战在各种流水线上，他们不知道疲倦，不需要思想，也不懂人权，他们有的，是周而复始的劳作，是工作16小时也不敢抱怨的委屈，是随时随地的罚款和苛扣，是市场价值每小时1.2元的青春，以及一具会行走的驱体。和他们比，我是多么幸福，这个基霸电子，是多么牛逼！
日期：2011-11-15　22:08:36

　　15
　　这个晚上我把杨西邀到“好再来”米粉店里，请她吃了一笼蒸饺，喝了一碗瓦罐煨汤，外加一个卤鸡蛋。等她吃得不好意思了，我面容慈祥在盯着她鼓鼓的胸脯，压低声音对她说：“你不是想治好病么，我以后有时间陪你了。”
　　杨西像见了鬼似地一惊一乍：“谁说我有病？”
　　我说：“你小声点，同性恋也是一种病，让我做你的试验品吧，包好。”
　　杨西说：“去你的，你还是先治好你的病吧，同性恋总比你阳萎强。”
　　这姑娘说话完全不分场合，张口就来，丝毫不顾忌邻桌的人都在朝我们这边张望。我把嘴凑到她耳边，神秘地说：“我试过好多回了，一到晚上它就活蹦乱跳，调皮得很，它怕光。”

　　杨西说：“得了吧，我才不稀罕，以后这种事，别惹我。”
　　我说：“以后大把时间，每月休四天，晚上不加班，干嘛去？”
　　杨西说：“你还真想得美，你以为梁上君比你傻啊？他给你发工资，请个老爷供着？”
　　我说：“林桑亲口说的，今天早会，那么多人亲耳听到的。能有假？”
　　杨西说：“这你不懂了吧，人家这是权宜之计，等本多公司验完工厂了，下订单了，该加班的加班，该加点的加点，到时有赶不完的货，想休息，除非拿医院的绝症证明。”
　　我很疑惑：“既然这样，公司何必头脑发热，搞出这么个短命的休假制度呢？”

　　杨西说：“你以为公司想让员工放假啊，同样每日供应三顿饭，一张床，当然是加班越多，给老板创造的利润越大。放假，那是迫不得己，人家本多电子，不许工人加班超过80小时。”
　　我说：“我越听越糊涂了，咱中国的内政，日本人喜欢说三道四，难不成咱中国的工厂，也归日本人管？这基霸厂加班，关他小日本啥事？你下订单，我按要求交货，扯那么野事干嘛？”
　　杨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日本人的订单不发给血汗工厂呗，听说TTK公司也在整改。”
　　我说：“那我还得感谢日本鬼子。”
　　一说到日本人我就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我也不知道。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听我们老师举着拳头说过，作为中国人，他一听到“日本人”三个字就生气。他生气，我也生气。特别是在这样合适干坏事的夜晚，我跟杨西的好事没有谈成，还获得了一个孬消息，那我就更生气了。
　　这生气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翌日下午才打驻，那天下午一辆旅游大巴驶进我们公司，从车上走下一群阵容豪华的男女，清一色的西装，领导，皮鞋，领头的一个老头还驻了一根金属拐杖。乍一看以为是拍电影的，场面非常欢乐。我心里暗骂道，零上38摄氏度，这群装逼犯，干嘛不穿棉袄啊？
　　这是一群日本人。很古怪。他们在梁上君的带领下来到制造部，不看文件，不看光滑如镜的无尘地板，不看投入巨资购买的进口设备，而是站在车间入口，左看看，右看看，每人手里拿个笔记本，不知在写些什么。虽然林桑已多次对领头的那个老头躬着腰，摆出了“这边请”的手势，但那老头置若罔闻，似乎林桑想把他引入敌人的包围圈一样，偏不跟着林桑走。不仅不往林桑请的方向走，还从包里摸出一个黑色仪器，叫林桑把脑袋移过来。

　　老头向林桑指划脚地说着什么，只见林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停地点着头，小鸡啄食拟的。梁上君站在边上，大概听不懂日语，有点不知所措。
　　朱如妹隔着技术二部的玻璃墙说道：“肯定是空气质量和噪音不到标，挨鬼子骂了。”
　　“你咋知道？”绘图的小四川问。我们都起身围着朱如妹，想听听她的高见。
　　“也不问问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朱如妹有点得意，“这帮人，肯定要去厕所的。”
　　果然，朱如妹刚说完，那帮日本人就往厕所方向走去。“朱课长料事如神啊。”那个喜欢拉稀的同事及时拍了一个屁股。
　　他们去厕所干什么呢？集体尿尿？这不合常规啊。我正在思考呢，答案就出来了，他们是去检查卫生了。难怪林桑一大早就强调要搞好环境卫生。这次林桑算是拿准了，比餐厅还香气怡人的厕所肯定能为工厂迎得不少印象分。可是，就是这个厕所，也遭到了日本人的批叛，他们认为洗手盆的出水量太小，会直接影响生产效率。
　　从厕所出来，这群人把车间流览了一遍，经过技术二部的时候，停在了我操作的机器面前。我操作的是一款叫“Almighty”的机器，无所不能的意思，是从日本西铁成公司原装进口的，里面装了七只机械手臂，可以同时装17把刀，一根钢条进去，刀具可以从各个方向进行切削，一次成型。如果客户不要求产品除磁和电镀处理，清洗干净后就可以当零件使用。此款机器的加工过程具有很高的科技含量和观赏价值。

　　可耻的是，我他妈的对机器工作原理一知半解，每次生产都是请工程师帮我编好程，磨好刀。我的主要工作是看机，换材料，测产品，最复杂的也不过是报警重开机。万一要是那些刁钻的日本人，问我使用什么语言什么程序，那我只能告诉他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我正担心着哩，就真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个美女。美女朝我笑了笑，用很不标准的汉语对我说：“你好，我叫酒井秀子，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很爽快地回答。只要是美女，不管她是韩国还是日本，我都不生气。
　　“这边来，可以吗？”酒井秀子示意我跟她到操场上去。
　　我跟着洒井法子走了出去，心想她问的问题肯定很了不起，我得慎重回答。出人意外的是，她问的三个问题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很普通，很低级。第一个问题是，你是哪里人，为什么来东莞工作？第二个问题每天工作多长时间，节假日是能保证休息？最后一个问题最俗，问每个月多少工资，工资如何支配？这些很傻很天真的问题简直小儿科，让我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我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是看着酒井秀子含情脉脉的期待眼神，我总是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