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6-26 2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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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憋着一肚子应聘成功的坏笑和那个变态佬错误意淫的委屈回到了公司。当天夜里我就开始打点行李了。我是一个特别容易感伤的男人，工厂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熟悉的，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就要离开了，终究有些难过。我站在阳台上，凝望着工厂楼顶的巨幅招牌，那环绕着“基霸电子”闪烁的霓虹，仿佛在对我眨着多情的眼睛，轻轻拨动着我酸楚的心弦。哦，亲爱的基霸，我们就要再见啦，明天我会握住梁上君的手，深情地给他安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最终没有深情地握住梁上君的手。相反，我一敲开他的办公室，我的手就被他握住了。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很有力度，我明显感觉到这力量在颤抖。仿佛他握的不是手，而是一根救命稻草。
　　我的辞呈还没有交上去，难道他先知先觉，看出了端倪？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细声细气地说：“梁总，没能帮不上你，还请见谅……”梁上君高声大嗓地说：“这是哪里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乔课，我正要找你商量点事。”
　　“找我商量事？”我有点讶异，心想都快弹尽粮绝了，还有啥事好商量？我一边狐疑，一边犹豫要不要把口袋里的辞呈交上去。
　　我坐到了会客沙发上。梁上君用剪刀麻利地撬开一盒茶叶，在玻璃桌上摆上茶具，又把电热壶灌满水，插上电，然后拍拍手，坐到我对面，看样子他要商量的事还挺隆重。
　　我好奇地问：“梁总，您今天气色不错，有喜事？”
　　梁上君诡秘一笑，毫不掩饰地说：“是喜事。”
　　“啥喜事？”我来了兴致，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梁上君喜笑颜开了，今天倒是稀罕。我把身子正了正，准备听梁上君说喜事。
　　“众人拾柴火焰高啊，乔课，用你的时候到了。”梁上君打了个哑谜，卖起了关子。
　　“只要用得着，我乔八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完这话，我脸有点红了，我他妈的辞呈都写好了，还在所不惜哩。
　　梁上君满意地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乔课，基霸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TTK欺到我们头上来了，再不反击，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是啊，都欺到头上了。”我叹了口气，消极地说：“都巴望着反击啊，可反击谈何谈易。”

　　梁上君说：“总有办法的，现在工厂订单少，工人心不稳，我寻思着是不是该放的都放了，一来企业减负，二来也不挡工人前程。”
　　“把工人都放了？”我不解地看着梁上君，“你的意思是，准备，关门？”我暗自庆幸乔某人料事如神，心想要是突然被解散，我岂不是乱了方阵。
　　这时电热壶的水已经在翻滚了，梁上君拔下插头，用开水把茶具冲了一遍，悠然地说：“尝尝今年的老班章，汤色鲜亮。味甘气香。”
　　我对茶一向没有兴趣。我只想要一个准确答案，我又补充了一问：“确定要关门？”

　　梁上君呵呵两声，说：“我的命在工厂，根在工厂，你说我关门不关门。”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摆在那，不仅不关门，还要和TTK决一死战。”梁上君一字一句地说。
　　我望着梁上君，感到很无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近段时间不太正常，喜欢大白天说梦话，我还有什么好跟他罗嗦的呢？我站起来，准备掏出辞呈，跟梁上君说，你把工人都放了，顺便把我给放了吧，人家香港老板，还等着我哩。话还没有出口，梁上君又是一句雷人的话：“基霸准备招聘一百名残疾人。”

　　“招残疾人？一百名？”我以为听错了，不对，应该是梁上君头发烧。这人有问题，我不能轻举妄动，我不由自主地坐回到了沙发上，好言相劝道：“梁总，你虽然少了一只手，但你在我们心里并不是残疾人。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梁上君摇摇头说：“乔课，你误会了，招残疾人，是公司生存策略，与我个人没关系。”
　　我心想，残疾人有什么好招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过我就要走了，爱干嘛干嘛，不关我鸟事。我再次站起来，准备递交辞呈，顺便把昨夜想好的两句诗给他吟了。这时有人敲门，梁上君应了一声，门开了，林桑夹着一叠资料乐呵呵地走进来。我就纳闷了，这个基霸电子曾经的大神，上周五还站在窗前，目光如炬地眺望远处不太白的云和不太蓝的天，这会怎么又多云转晴，一幅要进洞房的骚样。

　　梁上君见林桑进来，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给他也倒了一杯“老班章。”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
　　林桑端起“老班章”，晃着脑袋闻了闻，又轻轻泯了一口，肯定地说：“好茶。”
　　“好茶你就多喝点。”梁上君给林桑续了满杯。林桑用手指敲点着玻璃桌，说：“够了，够了，事情都办妥了。”
　　林桑等梁上君把茶壶放定，将腋窝下夹着的资料递给梁上君。梁上君笑着说：“我正和乔课在谈这事，让乔课也学习学习。”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林桑手中的资料，翻开扉页，看到一行让我激动的字眼，觉得一股热血在往头上顶。白纸黑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关于基霸电子接收残疾人就业减免征税的批复。”落款处赫然烙着税务局的红印章。
　　“我靠，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深吸了一口气，庆幸还没有递交辞呈。否则撕破了脸，想重新修复就不好看了。
　　“林桑，你给乔课上上课。”梁上君不无得意地向林桑努努嘴，从耳朵上摘下一颗烟，斜斜地叼在嘴里。说：“打火机呢？”
　　林桑起身从梁上君办公桌上找来一个打火机，边点火边说：“思路决定出路，不逼上梁山，谁也当不了好汉。”
　　我问：“这个税收减免，就这么好批。基霸能搞，TTK就不会搞？”
　　林桑说：“对。基霸能搞，TTK就不能搞。”
　　“为什么呢？”这问题确实难住了我，想不通。
　　“基霸姓梁，中国脊梁。TTK是杂种，外来货，当然不能搞。”梁上君调侃道。
　　“基霸电子条件也不成熟，税收减免政策只有民政部门，街道办和乡镇政府所属企业才可享受。”林桑解释道。
　　我更加疑惑了，基霸电子是典型的民营企业，显然不符合条件，是怎么得到批复的呢？

　　这时林桑和梁上君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自信满满地说：“不符合条件，可以想办法，可以变通，让它符合条件。”
　　“占国家空子？”我还是不明白，进一步追问道。
　　梁上君嗯嗯了两声，说：“乔课，怎么说话呢，我还觉得国家占了企业的空子哩。”
　　其实谁占了谁的空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基霸电子沉重的税收减免了，好比犯人的脚镣卸下了，发展的压力骤然减轻，有了喘气的机会，终于可以和TTK在合适的时间，决一死战了。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变通其实是一种游戏，就像男人想变成女人，割一刀就是了。企业也一样，当你需要它姓公的时候，开一刀，它就姓公了，需要它变私的时候，再开一刀，它就姓私了。人的性别都能变，何况是企业。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