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颖的出现，正好打断了太后和楚氏各自的心惊。
　　“既如此，就呈上来吧。”太后吩咐着，又对楚氏说，“姨母可要好好品鉴一番。”
　　楚氏笑着点点头，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奇人异事没见过、没听过？倒也没有多少在意，只当作纯粹的欣赏。其实有时候，皇宫里的东西还没有宫外的好，那些下面的人往上面送东西，是从来不敢真的把顶尖的东西送上来的，怕的就是有时候拿不出好货反而被上头怪罪。倒是相府里，从来少不了一些好东西，皇宫里有的，相府多半有，相府有的，皇宫里却不一定有了。
　　楚氏没把这叫做珑月的宫女放在心上。
　　太后却是满眼的慈爱，后宫里的肮脏事她看的多了，其实她是很属意珑月的，只是这丫头忠心，没起什么心思。也好，这样干净的人，她就是看着舒服，她是斗了大半辈子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对手，只是局外看戏，却总少个知心人。
　　珑月就是这知心人，留着这么个人在身边，倒也挺好。
　　我跪在地上，没有太后的允许自然不敢随便抬头，但是余光倒是可以瞥见坐在主位上的太后和连老夫人。这位老夫人不愧为是老相爷的夫人，现任相爷的母亲，光是裙摆，我就能看出她的衣裙精致而又低调。浅褐色的寿菊零零散散的落在裙摆上，没有金丝银线的雕琢，有些刹那芳华的落寞，这似乎不该是传说中连老夫人的样子。

　　我端着茶盏，由多颖大女官亲手供上。
　　太后是爱桂之人，只可惜花茶多样，唯桂花难以入茶。我自信对茶道早就信手拈来，却屡次败于桂花之上。太后说过，曾经有个人，煮出过最动人肺腑的桂花茶，煮茶靠的是心境，我知道太后是个懂茶之人。
　　这道桂花茶，不知会是我的有一次失败，还是第一次成功？
　　我隐隐有些企盼起来。
　　我注意听着声响，多颖的脚步声忽然停了，然后是衣服摩挲的声响，茶杯落在桌子上，清脆的、低低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静待太后的评价。

　　太后端起杯盏，也没有招呼楚氏，自己优雅的啜了一口，只觉唇齿之间一股淡淡的香味缓缓流淌开来。
　　楚氏见了这杯茶，只觉着新鲜无比，能以花入茶，看来这个宫女还是有点能耐的。只是花茶是精贵东西，不知这宫女的手艺如何？
　　楚菲端起面前的杯盏，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一般花茶都是透着浓淡适宜的花香，她心中便有了思量。饮一口，茶水温软，缓缓滑过，好似流淌在心间的小河，忙忙碌碌的赶向远方，不知归途。
　　幽幽的桂香这才一点一点沁人心脾的散发出来，她有些惊讶，看来自己真是老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她曾经是多有体会啊。
　　楚氏有些赞赏，这才抬眸看了珑月一眼，也许是心境变了，她觉着那宫女跪在那里，不卑不亢，无喜无悲。她许是真的老了，看着那丫头，忽然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来，眼眶忍不住的一热，然后，又想起一些往事，生生逼退了她的泪。
　　也许，她已经没了泪。
　　日期：2014-07-10 20:12
　　第十四章
　　我紧张地跪着，两位贵人都饮了我的茶，不知是做何感想。
　　这是我唯一的一道坎，而我没有资格去执着，太后说过的那位茶道高人，我有些憧憬，却不敢奢望。
　　似乎有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良响，才听到杯盏再次落到桌上的声音，太后的评价随机响起。
　　“珑月，你可知道哀家为何一直都说你的茶还少一些东西？”
　　“煮茶看心，奴婢的心境还不够纯粹，奴婢有执念。”

　　“执念并不可怕，怕的是你执着的是什么，你的执念太苦，所以，还不够。”
　　“奴婢谨遵太后教诲。”是执念太深么，我求而不得的，不过是一句平安，如今却成了牵绊？
　　若是如此，还求什么？
　　“罢了，人若没有执念，还怎么能称为人呢？你先退下。”

　　“诺。”
　　我退回到茶室，没有太后让我离去的旨意，我不可随便离去。
　　太后见珑月暂且告退，又饮了一口茶。
　　楚氏见状，问道：“太后似乎对这道茶还不够满意？”
　　太后笑笑，“哀家对这道茶并无不满，珑月已经为哀家煮了数十道桂花茶，一道更比一道出色，只是始终不是哀家想要的那一道。”
　　楚氏见太后笑的讳莫如深，想到岁月如梭，一去不回，当年娇俏的小女娃，如今已是一国太后，心思难测。
　　我等在茶室，呆呆的看着那慢慢沸腾起来的茶水，茶水已过三沸，此刻正冒着热烈的气晕，发出噗噗的声音，几滴滚烫飞溅出来，我手一缩，终于回过神来。
　　一看，竟见多慧大女官正注视着我。
　　我赶紧行礼。
　　“见过大女官。”时候已经不早，快要用午膳了，我知道太后午膳之后总要小憩一会儿，看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
　　“太后有些乏了，便命我来送你出去。”
　　“多谢太后记挂。”作为奴婢，主子的惦念，都是一种恩德。
　　多慧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平安宫我也来了多次，早就熟门熟路，只是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在众人眼中我——珑月，代表着清月宫，得到了太后的认可和重视。
　　我与多慧大女官一路向外，偶尔有一两句攀谈，平安宫里面的两位大女官看似严厉，实则温和，许是岁月磨平了她们的棱角，让她们更加深沉。
　　“其实太后娘娘常常惦念你。”
　　“若是得空，珑月一定常来看看，只希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
　　“一定不会的，太后娘娘对琳妃与你，都很是重视。”
　　“的确，都是太后娘娘的抬举。”
　　“也是你主仆二人由此造化。”
　　我们聊着，忽然有名宫女从里面跑出来。
　　“大女官，多慧大女官。”
　　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呼喊的声音，起先我们还未在意，这会儿就算是可以忽视也不行了。
　　多慧大女官沉下了刚刚还温柔的面庞，脸上微微显出怒色，转头看向后方，只见一名低阶的小宫女神色匆匆的赶过来。
　　原来是太后娘娘豢养的一只狐狸犬不见了，太后自闺阁起便养着一对狐狸犬，如今已养到第三代，从来都是由多慧照顾着的，但是后来女官事务繁忙，太后特地派了一名小宫女专门协助多慧。
　　我见此，便知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了，便主动告辞，女官只说了一句抱歉，便匆匆而去。
　　从平安宫到清月宫，说远不远，说近到也不近，我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觉着人生，不过这样的步伐，快不得，慢不了，一人，亦可走到尽头。
　　独自一人时，总是容易多想。
　　“……我想到那件事情，总是不能原谅。”
　　“你还没有介怀？”
　　“我可以原谅他的背叛……却不忘了，我的女儿，竟然死于他的手。”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毕竟……们的亲身女儿？”
　　“他眼里，有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忽然有几句低低的谈话声传入耳，我下意识的凝神，四处看了看。一丈开外树下倒是有两道人影，只可惜中间隔着四季常青的黄杨，有些看不清楚，宫里的秘密太多，有时候多掌握一些，方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