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市，还有哪个城隍爷？”陆非因道：“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城隍守护城池，难道还能去求其他地方的城隍吗？”
　　“你是说豫园旁边那个老城隍庙吗？”姜祈道：“这我知道的呀。你怎么跟他打商量——咱们需要去一趟庙里吗？”
　　“今晚就不去了，”陆非因道：“但是这事情需要借他的力，事情办完后，你我都需要去城隍庙答谢。”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姜祈跃跃欲试：“快说给我听。”
　　“我等会写一个牒文焚烧给城隍，”陆非因道：“请他派遣座下夜游神来帮我们把那老夫妻的生魂拘来，还有那昧人钱财的房地产商人、和他女朋友、女朋友的父母的生魂，都拘过来——一个人梦了不是真，几个人一同做梦，醒来之后他们才会相信。”
　　“拘到哪儿——”姜祈道：“在咱们家吗？”
　　陆非因微微笑道：“家里要施食，众鬼在门前齐聚，实在不是个好地方——而且他们都能嗅出生魂的味道来，一不留神就会滋事。”
　　“那要去哪儿？”姜祈道。
　　“就去城隍庙里的城隍殿，”陆非因道：“让城隍爷断这一桩公案。”
　　陆非因从楼上取下来毛笔墨水和一个小纸笺下来，凝神蘸墨飞速地写了几行字，姜祈凑过去看了半天，都是繁体字而且写得连笔，他只能勉强认出来十几个字。

　　“城隍牒——”姜祈念到：“……本府县城隍主宰尊神请照验拜今来修奉事理整集……你都写了些什么啊？”
　　“牒文，”陆非因略微思索了下，又下笔道：“牒文很多，请神牒、荡秽牒、扬幡牒、普召牒，这是通用城隍牒。”
　　“把事情原委写清楚，”陆非因道：“加上具牒人的姓名、住址——就行了。”
　　纸上确实没几句话，不过等写完这一张，陆非因又取出一张纸笺来，笑道：“城隍事务太多，今天写了投上去，怕是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办——所以还要写一封催招牒。”
　　“我去，”姜祈忍不住道：“这一套好像和人世间的官员办事没什么两样啊。”
　　“其实差不多，城隍虽然职责是守卫一方城市，可替人消灾、解难、赐福，也不能白白忙活。”陆非因道：“所以等此事解决之后，你我都需去城隍庙烧香拜谢。”
　　“鬼神力量，终需恃人而行，”陆非因道：“有香火，有信奉，城隍才会更加显灵。可惜现在相信这一套的人越来越少了，就算是求鬼神庇佑，心也半信半疑，终究没有诚意。”
　　日期：2016-04-18 17:27:00

　　“哎——我倒想起来了，”姜祈忽然道：“咱们这地方的老城隍庙里，有三个城隍爷，你请的是哪一个啊？”
　　“你觉得我请了哪一位？”陆非因反过来问他。
　　“我想想，”姜祈真的在努力思索，“第一位城隍爷，是西汉时候的霍光。他是最早、最老的城隍爷，我记得那时候去城隍庙里玩，有解说说是三国时候，吴主孙皓看到霍光显灵，对他说什么华亭这个地方，时时都有风潮海患，请他在金山上立庙，然后孙皓就立庙祭祀霍光，果然海患平息、生民安乐，这就是金山庙的由来——后来金山庙就被改建成了城隍庙。”
　　“这位城隍爷，只管大事，”姜祈笑道：“比如说风暴、海潮、大旱、大雨——那么想咱们今日所求的撮尔小事，他哪里肯看呢？我猜你求的必然不是这位。”
　　“你说得对。”陆非因赞赏地看着他，道：“继续。”
　　“还有一位城隍爷，”姜祈信心大增，道：“是清朝道光年间的江南提督陈化成。他在1842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血染吴淞口、在吴淞炮台抵抗英军侵略而战死。”
　　“抵抗外侮，以死报国，”姜祈道：“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S市市民从陈公祠中请出他的神像，供奉在城隍庙的大殿之后，期盼他的英灵庇佑这方土地。我在S市五年了，倒也曾经听闻过他显灵的一些事迹，说是抗战那会儿好像是帮助国民党的军队鏖战淞沪——”
　　“建国之后，香火渐渐衰了，六六年文/革全面发动后，城隍庙内部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姜祈叹息道：“三尊神像全部被毁。尤其是这尊听说是帮助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神爷——看来神仙也避免不了那样的浩劫。不过好在如今这三尊城隍爷已尊神归位了。”
　　“这位城隍爷，”姜祈想了想，试探道：“生前是个带兵的将军，也死在了海疆之战中——我想他的职责，一定是禁暴、戡乱、保大、定功、安民。他也不会是搭理你的诉求的。”
　　“很好。”陆非因笑道：“你说的没错。”

　　“那就只剩下那一位了。”姜祈侃侃道：“元末明初显佑伯——秦裕伯，这位城隍爷曾是进士出身，出任过湖广行省照磨，知道民生；当过知县，知道刑狱；还做过御史、学士，能胜任文书工作。所以大小的民事案件，应该都由他办理——是吗？”
　　“而且我记得，清军南下打到松江的时候，遭到S市人民的强烈抵抗，清军将领原准备屠城。“姜祈道：”屠城前夜，清军将领梦见了秦裕伯，秦警告他不准杀人，这才取消了屠城计划。我想这位城隍爷关心百姓，爱民如子，不忍生灵涂炭，是最牵念百姓的一位神祇。”
　　“没错，”陆非因点头道：“你说对了一半，这确实是投递给他文牒的原因之一——不过还有一点，你怕是不清楚。”
　　“什么？”姜祈好奇道。
　　“他是一个大孝子，”陆非因笑道：“民间传说因其母感叹未见过金銮殿，他专门建了一座象金銮殿的建筑——当然这一点不足为信，不过他侍奉母亲辞官归隐十余年是真的，也曾以母孝推辞了朱元璋的征召。”
　　“孝子——”姜祈笑道：“没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案子就好判了。不忍父母伤怀，故留恋人间不去——其情可悯。”

　　日期：2016-04-18 21:39:00
　　陆非因把两封牒文都署上自己的名字，在香炉里焚化了，念念有词了几句，就让姜祈帮他把装着供粉的香炉抬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点燃了里头的粉末。
　　“你回去吧，”陆非因对他道：“你身上阳气重，不要让他们逡巡不敢来。”
　　“我想亲眼看一看，”姜祈道：“说真的，以前从不相信这些，这半年不到的时间里跟着你算是彻底地颠覆了世界观，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有神、有精怪、有被遮掩起来的真相。就好像以前的我是处在一个封闭的小房子里，每日能看到的只有头顶上的一寸天。你带着我从这个小房子里走了出来，让我看到了房子外的风景。”
　　“应该说，我带你只是走出了那个小房子，我们栖息在房前的草坪上，看到了院子里的一片天。”陆非因道：“我的能力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还有院子外面的天空和风景。这个世界永远无法究其广阔，秘密也无法被彻底察知——处在一重天里，就只能看到一重天的景象，想要看得更多，只有打破重重的桎梏，无限地探究下去。”
　　姜祈最后还是进了屋子，和陆非因就隔着一个落地窗的距离，看着他在外面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