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尤嫌不足，又取出外婆柜子里的线香来，点燃了，找准没淹死的蚂蚁，一只只烫地它们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以此取乐。
　　“许多人都说自己平生未尝做恶事，”陆非因道：“难道对同类没有做下恶事，对其他生灵做下恶事就不算恶事了吗？”
　　“当年的我确实怀了满满的恶意，”姜祈用手抹了一把脸，道：“所以你说万物有灵，它们昨晚是来找我复仇了吗——让我也体会了一把什么是钻心剜骨的疼痛，就如同当年我施加给它们的一样。”
　　“其实，蚂蚁是没有灵识的，它们不会报复你，也造不出幻象来。”陆非因道：“作祟的不是它们。“
　　“那是什么？”姜祈不可置信道。
　　“还记得面馆里的那位农民工吗？”陆非因道：“他身后的那只鬼，被煞神驱使的那只凶鬼，他盯上你了。”
　　“你是说，幻境也是他造出来的吗？”姜祈大惊道：“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是一直会缠着我？”
　　“他已经走了，”陆非因道：“幻境是他造的——然而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心魔作祟。”
　　“你儿时的一切都不会是雁过无痕，”陆非因道：“你不公正地对待这群蚂蚁的一切——在你的心上其实留下了长久地刻痕。你并没有忘记过。”
　　“看到了鬼的可怜，”陆非因道：“其实你早已想到当年那群被淹死、烫死的蚂蚁该是多么可怜，它们死在你手上，仅仅是因为你瞧着高兴，你越明白事理，就越难以忘怀。你其实陷入了一种心理困境中，你害怕其实是因为你曾经设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伤害的不是蚂蚁，而是比你弱小、没有反抗之力的人类。”
　　“而在那种情况下，你从自己当年的表现中知道，就算是同类，你也依然不会有半分怜悯，你也依然会以施虐而取乐。”陆非因一针见血道：“你开始质疑自己，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冷酷无情或是有心理疾病，这已经成了你的心魔了。”
　　“鬼能看到人心里的想法，”陆非因道：“你心里先生出了恐惧、软弱和愧疚，他就能趁虚而入。”

　　“他变幻成你最不愿见到的情景，”陆非因道：“当你的心理防线被击溃的时候，他就能为所欲为——所以鬼要迷惑人，也是聪明、讲究方法的，他不愿和你硬碰上，就来攻你的心。”
　　陆非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你一直想左了，你这个心魔其实根本就是臆想太多的结果——其实是因为当年的你是个小孩子，你只是个家庭幸福、诸事顺遂的小孩子罢了。没有被人欺骗和伤害过的小孩子，都不会真正懂得善和恶，没有人告诉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怎么能用知晓善恶的成年人的标准去要求一个不知晓善恶为何物的孩子呢？”
　　姜祈重重点了点头，心里如释重负。
　　“没有蚂蚁来咬我，”姜祈道：“是那只鬼变幻的假象来欺瞒我的视觉——可是明明他成功了，我已经丧失了神智，他为什么没有继续害我呢？”
　　“是你的骨刀救了你，”陆非因将手里摩挲的骨刀递给他，道：“我醒来的时候，这刀就在你身边。我想应该是它上面的罡气让恶鬼辟易的，以前我怕是低估了这东西。”
　　“这刀一直放在我房间里的，”姜祈惊讶道：“怎么会出现在楼梯上呢？”

　　“斩妖缚邪，如风靡草，”陆非因道：“就像进入寺庙能产生共鸣的须弥香一样，遇到诸魔鬼也能自然而然地生出调伏之力来——真是好法器啊。”
　　“我倒忘了问了，”姜祈忽然道：“昨晚上你去城隍殿，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是什么结果？”
　　“城隍爷判决的结果是，可以让他在阳间逗留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孩子出生，”陆非因道：“偿了他的心愿之后，再回地府投胎。”
　　“女方的父母也同意女儿把孩子生下来，”陆非因失笑道：“其实把一辈子只信马克思的老党员吓得战战兢兢，还真是有点意思。”
　　“你不是说，好像不能泄露阴司的事情吗？”姜祈道。

　　“他们当时记得分明，给人说却不一定能说得清楚。”陆非因道：“城隍爷只需用忘川水点一点他们的额头，自然能使他们渐渐忘了这离奇古怪的经历，却又不忘记自己的承诺。”
　　“城隍爷到底长什么模样啊？”姜祈忍不住问道。
　　“和庙里不太一样，”陆非因笑道：“而且比较喜欢穿西服。”
　　姜祈哭笑不得，道：“这世界真的有神明呢，你怎么这样编排他。”

　　“聪明正直者为神，”陆非因淡淡道：“他们以前也是人——而且我说过，鬼神力量，终需恃人而行，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坚力量。”
　　日期：2016-04-20 12:00:00
　　中元节过后第三天，果然陆非因就兑现他的承诺，带姜祈去鸦鸣国。
　　姜祈本来很兴奋，但是听陆非因解释了鸦鸣国是什么地方之后，他就有点萎了。
　　因为陆非因说，鸦鸣国是流放之地，流放什么呢——流放的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个名叫聻的东西。
　　“什么是聻？”姜祈问。

　　“《正字通》按聻音贱，俗谓之辟邪符，以聻为鬼名，”陆非因道：“又《通典》中说，聻，司刀鬼，名渐耳，一名沧耳。其实都不然。”
　　“人死了之后为鬼，鬼死了之后为聻，”陆非因道：“鬼害怕聻，就如同人害怕鬼一样。所以世间常常用聻的画像作辟邪符。”
　　“鬼——还能死呢？”姜祈感觉陆非因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道：“鬼不是要重入六道轮回吗？它怎么会死呢？”
　　“确实，鬼一般不会死，”陆非因道：“要不然地狱中受罚的鬼，上刀山下火海早就死了许多遍了。但是地狱中的刑罚，是惩戒生前犯了大错，做了大恶的人的鬼魂，而生前没有犯错，是做了鬼，才害人的，而且害人不浅的鬼——该怎么惩戒呢？”

　　“地狱的刑罚不能施加在他们身上，只能把他们变成聻，”陆非因解释道：“而且这个由鬼变聻的过程，不像由人变鬼一样简单。人变成鬼，自杀、他杀、天灾、意外，什么可能都有；而由鬼变成聻，只能是地府冥官判决，没有自杀的可能。”
　　“那那些道士捉鬼——”姜祈咬着嘴巴道。
　　“你也知道道士是捉鬼，很少有直接杀鬼的，”陆非因道：“道士捉鬼一般将它送回地府去，若是遇到穷凶极恶的，迫不得已斩杀了，但是这鬼变成聻之后，不知道去鸦鸣国，反而回地府扰乱鬼去了，每次地府收拾地焦头烂额的，就限令人间的道士不得轻易用术法杀鬼。”
　　“其实有道行的道士，也不会轻易杀鬼，因为这也是要担因果的。”陆非因道：“鸦鸣国每进来一个聻，槐树上的乌鸦就会鸣叫一万次——这声音凄厉异常，十方三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就是非恶鬼不做聻，恶鬼又做了聻，那怨气有多大，”陆非因道：“鬼还有人世间的施食，还能享用人世间的香火——聻以什么为食呢？它们是要吃鬼的，可是地府把他们管得极为严格，它们吃不上鬼，永远都是饿着肚子饥肠辘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