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张总又嘟囔我要钱要少了……
　　唉……这要是融资失败收不到成功费，真的有点儿玩赔了……哈哈。
　　跟孙总公司的中高层接触多了，我感觉大家对待尽调有两种态度，从银行出来的几个40岁左右的总监，包括总经理都比较职业，但是他们多少都对融资有些异议，认为网络小贷早晚会受到政策的严厉规制，赴美上市没准儿是一场空。互联网出身的30岁左右的总监对赴美上市相当热衷，可是这几个人专业素养一般，对企业理解不够。
　　干互联网的同学提醒过我多次，互联网公司融资跟一般企业融资不同，投资人非常重视创业团队的能力，后来Tom的邮件也提到了这一项，还真有点为孙总捏把汗。
　　【43】庭前会议
　　接机！
　　一行人包括：Eddie、Tom、Tom的律师、会计师、税务顾问、公关、还有一个政府关系顾问是从香港飞过来！这尽调的排场，华尔街可以有。
　　我们公司租了两辆车去机场，一辆豪车接他们二人，另一辆商务舱接他的手下。

　　一行人下榻酒店，孙总早好几天就问我：是请人家吃个接风饭好，还是直接会议室见好？哪个更合规矩？
　　我说也没有一定之规。
　　孙总就有些踌躇，说还是想请个饭：我来安排吧，别摆阔，实在点儿。
　　于是，晚宴开在晋阳饭庄——一个北京国营老字号，有特色有情怀。宴开两桌，20来人，包括律所和会所的友军。
　　这是谈判双方彼此建立感性认识的重要环节，虽然谈话无非是“来过北京几回”、“都去过什么景点”、“筷子使这么好在哪学的”，但投行无需主持大局。人，必须在彼此身上浪费足够的社交时间，才能觉得算“认识”了。
　　不过，有心人要是把碎片信息拼一拼，足够建立印象——
　　孙总饶有兴趣地问那个政府关系顾问：听说你也能喝白酒？一顿能喝多少？
　　政府关系顾问谦虚地摆摆手：一点点。

　　孙总故意挑衅：一听你就是高手……一斤？
　　政府关系顾问调皮地一笑：那还是中午……
　　桌上全体中国人都发出了惊叹……
　　短短两句话，我觉得有浓浓的“官场感”……这个政府关系顾问绝不仅仅是Tom的政府关系顾问，联想到他是从香港飞来……我举起杯子赶紧跟他干了一杯。
　　散席后，我跟孙总送走美国客人，孙总表示要送我，我只说还要回公司加会儿班，没说我们是要回去跟美国人开会。
　　通常情况下，投行是独立合同者，不是公司的代理人，也没有信义义务。作为孙总的财务顾问，我们跟投资人团队接触，也是为了更好地为融资服务，只不过谈判前夜告诉孙总这个“会晤”，我怕影响孙总心态。
　　回到办公室，灯火通明，美国人正在等着我们的到来，会议室从未如此拥挤。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发射过来，仿佛回到华尔街。
　　美方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估值上，意料之中，他们认为企业被高估了，用户数虚浮，预估的年利润更是夸大。
　　我跟分析师力所能及地提出了一些案例，以证明在中国互联网界，如此估值是行业惯例……
　　当然，我们彼此谁也不想说服谁，主要是交换意见。这个过程有点像美国法庭的“预审”、中国法庭的“庭前会议”，以双方交换证据为主。
　　第二个问题出乎我的意料，不是“牌照”问题，美国人想知道，创始人到底有多大的决心在美国上市，是否已经有明确的时间表？这与我的事先准备有了偏差。不过偏差不大，本质上还是企业发展问题。政府关系顾问表示：牌照不是问题，成为头部企业，早晚能取得牌照，所以成为头部企业才是问题——这个政府关系顾问对中国 “先上车后补票” 的特色真的很懂啊。后来我知道，他在隔壁读过交换本科和硕士，有一大票分布在各省市部委的处长同学常常来往。

　　这就是“预审”的好处，掌握了投资人的“心理地图”，我可以及时、并且采用孙总能接受的方式，告诉孙总这个信息，并且帮助孙总理解这个信息：孙总只想走一步看一步，投资人压迫的太凶，孙总一定会感到反感。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孙总请了个美国投行做顾问的好处——美国投资人对美国投行有信任感，可以单刀直入地亮底牌。

　　还没完。第三个问题比第二个问题更加深入，就是，下一步能否督促孙总引入国内顶级VC的投资，Tom表示他此行前来，还要见一见老朋友，中国VC界的大佬S，他们是Y大学的校友，Tom接过S的项目，这回想让S回报一下，看能不能接棒领头B轮。一旦意向达成，孙总的公司将瞬间成为互联网金融的明星企业。
　　S的大名我当然知道，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果孙总真能得到S的青睐，绝对是搭“火箭”了。但我也没太激动，因为这只是Tom的设想，八字都没有一撇，所以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表态。倒是Joel听了很兴奋，说S太有名了，投了很多明星企业云云……这小子，还嫌这会开的不够长是吧？算了，就算烘托气氛了。
　　如此这般，第四个问题就是上述三个问题的保障条款——“估值调整”，也就是所谓“对赌”的“美国名字”。投资人团队希望增加保障条款，明确规定如在某时间点企业仍不能上市，将化股份为债务，企业还清债务，投资方退出投资。
　　随着问题的深入，我渐渐沉默，想着孙总对这些问题会持何种态度。张美一直以听为主，Joel已经被牵着鼻子跑了，仿佛中国互金的头部企业今夜就要诞生——年轻人，不要让你的目标高于客户的目标！企业家并不愿意被资本摆布！
　　当然互联网界可能不同。这几个月我也接触了一些互联网界的人，这个领域号称“三年投资五年退出”，看中的都是刚需+高频的项目，“全国X亿用户，每人给我一块钱”，这种急于掏劳苦大众兜儿的嘴脸连我这种感觉自己已经很金融了人，都觉得太不加掩饰了——真应该让麦韦看看，是干实业的人贪婪，还是搞金融的人贪婪，不要老说“你们贪婪，你们总是贪婪”。

　　当然，这也是互联网公司胎里带来的特征，没辙。
　　回家以后，我连夜给孙总发了几条长长的微信，把投资人的“心理地图”详细地转达了一下，并建议孙总：先不用反馈。看今天开会的情况。
　　孙总先是秒回：辛苦了。
　　快天亮时又回了几段，大意是：我不认可投资人的思路，太快，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分歧是，怎么把网络小贷归类？是归到互联网企业，还是金融企业？如果是互联网企业，他们都这么干，能理解。但是我认为，只要沾了金融的边，政策变数很大，国家不会像管互联网企业一样管网络小贷，所以我的意思是，还是要像金融企业一样稳扎稳打，不能贪快。
　　我这半宿也是半梦半醒，微信一来秒醒，先是秒回：收到。
　　反复读了几遍，又回了句：我会注意与投资人的沟通。

　　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回这句主要是让孙总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