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的后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舂米声,惹得在前院玩耍的阳和月也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仲父和叔父在这较量。
却见黑夫手持木杵,高高举起,又重重落在石臼里,不时有稻谷溅了出来,最初他舂得很快,可这样重复了一刻钟后,就开始流汗了……
而惊看上去就轻松多了,他只需要用脚踩着踏碓尾部的木杠,就能驱动碓头升起,随即抬腿减力,让失衡而落下的碓头砸在石臼中,反复起落。
衷则在旁边为两个弟弟揄谷子,每当臼内的稻谷慢慢脱壳、变白,已经舂到了糙米的程度,衷就将其勺出,再放入一批干燥的稻谷。
最初时,二人舂得的谷物是差不多的,可渐渐地,黑夫那边,紧密有致的舂米声音慢了下来,节奏越来越缓,他有些累了。
而惊这边,虽然最初时力度可能不如木杵,却胜在持久,若是累了,他还可以换一只脚继续舂,所以节奏一直没有太大变化。
于是待半个多时辰过去,黑夫已经双手酥软,再也舂不动时,惊却还能换脚继续……
“如何?”黑夫放下手里沉重的木杵,只觉得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额头也满是汗水,而惊除了脚有点麻,腰有点酸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衷点了点二人在这半个时辰里舂出的米,说道:“黑夫舂了4斗谷子,惊舂了5斗谷子……”
“我居然舂的比仲兄更多?”
惊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结果。
黑夫却大笑起来:“果然如此,比起木杵,用踏碓舂米更不易劳累,可以一直舂下去,待我倦了舂不动了,你舂到的自然就更多了。踏碓的确比杵臼效率更高。你我体格差距如此之大,尚且能比多多,若是两个差不多身高气力的女子来舂,就更明显了。”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利用工具,而且还能不断地改良工具,生产力,就是这样被一点点提高的,只是黑夫让农夫们摸索百年才能达到的事,一天之内就做到而已。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就是这个道理。有了踏碓,一个瘦弱的青年也能将十多个人的口粮舂出来,效率不逊色于八尺大汉。
黑夫将木杵扔到一旁,拍着惊道:“现在信了吧,还说此物无用么?”
“此物真是太有用了!”惊这下是完全的心服口服。
这时候,母亲和大嫂也过来了,看着踏碓啧啧称奇。
大嫂葵试了试踏碓,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她说以后若能用这东西来舂米,每天舂家里人一天口粮,怕是能省不少时间呢!关键是,还不容易累,若是农忙的时节,甚至能让六岁的阳坐在踏碓的木杆上,都能舂出糙米来……
母亲则感叹说:“若是早些年有这物什,老妇这双胳膊,也不用落下毛病……”
家里人一时间对踏碓爱不释手,人人都想上去试试,同时对黑夫想到的主意赞不绝口。
黑夫却将功劳推给了橼:“还是姊丈手艺了得,将我想要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做出来了!了不起!”
橼憨厚地笑了笑,黑夫乘机邀请他道:“我正旦时服役去了,一家人过年都没能团聚,明天便是冬至日,怎么说也要一同吃个饭,明日姊丈、阿姊都过来罢。”
橼应下此事后,黑夫又拍着踏碓,得意地想道:“万事俱备,东风亦至,有了这舂捣利器,那东西,我便能做出来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能吃到的好东西,他的自己也高兴坏了,便将旁边看热闹的侄儿、侄女一手一个地抱了起来,对两个小屁孩脸上各亲了又一口,笑道:“明日啊,汝等就能跟着仲父,大饱口福喽!”
第50章 南方人吃年糕
对六岁半的阳而言,秦王政二十一年的这个冬至,让他终生难忘。
昨天,仲父和叔父二人,用新制的“踏碓”,一口气舂了一石稻谷,其中三分之二是籼稻,三分之一是糯稻。舂成糙米还不够,一直舂到傍晚,几度筛簸,才将米糠麸皮尽数除去,得到了白净的精米。
仲父将舂出来的籼米和糯米各自取了2斗,放在陶盆里用冰冷清澈的井水泡着,然后就将阳,还有他的妹妹月一手一个抱了起来,一人亲了一口,夸口说明日要给他们做好吃的……
就为了仲父这句话,正是嘴馋年纪的阳很晚都没睡着觉,一直在琢磨仲父所说的美味究竟是什么。
“是饴糖吧!我听见仲父打发叔父去乡市买饴糖了!”
他的妹妹,只有五岁的小月睁大了眼睛,阳仿佛能看到她齐额头发下,眼中满是星星。香甜可口的饴糖,他们一年也就能吃到两三次。
“肯定和那些米有关系。”阳则如此认为。
在他眼里,那些舂好的精米,便已经是美味了。阳正是容易饿的年纪,米时可以大口大口咽下,不必担心被米糠刮得嗓子疼,可平日里父亲要拖着一条伤腿下地,母亲也忙得很,既要收拾家务又要织布又要照顾大母,哪有时间细舂。
在满满的期待中,两个孩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阳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大亮,冬至到了……
对他们家而言,冬至日不单单是一个节气,还是个特殊的日子。
和蔼的大母(祖母)总喜欢抱着阳和月,絮絮叨叨地谈论往事。
她说,仲父是冬至日平旦的时候出生的。凑巧的是,叔父惊,也是两年后的冬至日莫时出生的,他的出生纯属意外,是大母去给大父送饭时,被一只跑过身边的兔子所惊,突然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大母常拿这件事来开玩笑,说叔父惊是为了和仲父赶上同一天出生,才急冲冲降生的。
每每听到这,阳和月都会好奇地问,小孩如何出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从井里捞到的?亦或是那只兔子变的?
对此,大人们都面面相觑,避而不谈。
但对黑夫和惊同一天出生这件事,那位住在乡中,虽然不识字却懂《日书》,常给人定日子时辰的姑大母是这样认定的:能在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必定是命脉相连,黑夫和惊,不单是亲兄弟,还注定会同生共死……听上去神神叨叨的。
总之,冬至日对他们家而言,有些特殊,今年就更加特别了,这一切,全是因为仲父!
阳揉着眼睛走出房门时,发现母亲和姑姑正庖厨里忙活,烧火架釜,釜上还有蒸饭用的木甑。待陶釜里的水烧开后,便将已经泡得胀鼓发白的米舀进热气腾腾的木甑中,用旺火蒸煮。
不多时,庖厨里便蒸汽滚滚,浓浓的米香不断地从厨房溢出,闻得阳直流口水。
这时候,仲父也弯着腰进了厨房,他们家都是世代穷人,可不知道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古怪规矩,仲父不顾烟火呛鼻,蹲在灶旁用扇子煽火,同时注意着火候。
在他喊可以时,叔父等人就齐齐进来,将木甑抬起,把蒸得九分熟的米饭,乘着热乎,一股脑倒在洗得干干净净的石臼里。
接下来,便是最让阳觉得好玩的时候了,却见姑父橼脱了冬衣,光着上身,手持大木槌,而仲父则踩到了新造的“踏碓”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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