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5-19 23:10:45
第二章 任相之路
第一节 张母来秦(1)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地前进着。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大地还笼罩在一片青纱之下,依稀可见点点星辉。此时万籁俱寂,时辰尚早,太阳还只是刚刚要从地平线升起,光芒很是微弱。
马车夫不敢让马跑的太快,像是闲时遛弯一样慢慢地往前蹭着,这让平日里习惯了飞驰的感觉的他略感到一些不太适应。拉着车的马也总是发出一两声“嘶嘶”的鸣叫,看来和车夫一样也感觉这样慢慢悠悠地行进实在是缺乏奔跑的激情,不够尽兴。
车夫打了个呵欠,神情中带有几分疲倦。这几日一直是这样,因为不能让马车颠簸,只能走得慢些,因此每日是早早动身,到了深夜,才能歇息。他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小波卫队,骑在马上的人也是呵欠连天,看起来已经乏累到了极点。
车夫将缰绳都倒到一只手中,回过头去,用手轻轻地掀起一点帘子,看见车厢内的老妇人和女子早已经睡去。那个老妇人呼吸声轻微,胸口有规律的起伏着,睡得已经很沉了,而那个女子看起来则睡得轻一些。
老妇人是张仪的母亲张母,而那个女子是张仪的妻子张氏。
嬴驷自从拜张仪为客卿以后,不仅多次给张仪机会来表现自己的能力,提高威望,这一次还派人偷偷地将张仪的母亲接到秦国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秦君的努力没有白费,张仪也没有让嬴驷失望。众臣在张仪杰出的政绩面前,大多也都改变了原先对他的偏见。这次张母来秦,张仪并不知情。
“累了吧?”过了一会张母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满怀关切,但带有一丝疲惫,尽管她在掩盖,但还是能够听得出。张氏也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照看起来张母。
车夫听到后突然一惊,连忙回过头看去,只见张母面带微笑,双手搭着放在腿上,尽显端庄,已然从睡梦中醒来。张氏则还有些头晕脑胀,不过她没有顾及这些,开始询问张母哪里酸痛,然后力道适合地按揉起来。张母的头发已经有了不少的银丝,在这日月如梭的风雨的吹打下,刻下了一道道的沟壑。几天的劳累与颠簸,实在让张母难以承受,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每当车夫问她是否需要休息时,她都会说自己没事,眼神中透露着关心与理解。
张氏则是一个不爱在外人面前言语的人,只有在丈夫张仪面前,才能微微放开胆子。新婚之夜,她娇羞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红着脸,双手紧紧着攥着自己的衣服,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把目光移开丝毫。第二天早上才发现,那衣服已经被她攥着有了一道又一道的死褶子。因为不爱在外人面前言语,平日里张氏便不大在邻里之间走动。她自己不爱讲话,丈夫张仪却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有时候她也经常想,要是他能把说话的本事匀一半给我就好了,这样他对我也不会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也能更好地把心底的话说出来。这几天都行程,她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为数不多的几句还是向张母的请安和问候。
这几天张母向来没提过什么要求,但是这一次她主动询问车夫是否累了,大概是她颠簸的实在不舒服,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因此才寻了这样一个话题。
“我不累,”车夫说着赔上一个笑脸,揩了揩脸上细密的汗珠,笑着说道,“您累了吧。”
这车夫也是个极其有眼力见的人,他知道虽然自己接的是不过是两个妇人,但她们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秦君新宠张仪的母亲和妻子,这一路上侍奉她们要比对待自己的亲爹亲娘更加的恭敬。他一听此言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忙向不远处的一个将官似的人物打了个招呼,低声说了些什么。
一行人的速度本来便不快,现在更是放慢了速度,像是虫儿缓慢地飞降,停在了这片原野之上。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我一个老婆子,让这么多人伺候着,真是受不起啊。”张母说着,露出了笑容,既带有几分母以子贵的骄傲,又带有几分让众人跟着她一起受累的愧疚和感激,那笑容里,似乎还有儿子张仪有望重振张家的开心,以及对他的前途命运的担心。张氏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不过笑的极为矜持。
“哪里哪里,您们现在可是秦君点名让我们重点照顾的。秦君说了,我们身上就是少了骨头少了肉,也不能让您们伤到一根汗毛。”那个将官打扮的人迎上前来笑着说。几天的相处他知道张母即便现在这样得了势,仍旧是谦恭待人,因此也渐渐放松下来,说话也没有那样拘谨,反而有时候还能说笑几句,给这乏味的路途平添上几抹欢乐的色彩。
张母听罢也跟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啊,倒是你们,都是大秦的好男儿,多为秦国效力。别说什么少了骨头少了肉的,你们还得上阵杀敌,换得个富贵功名、封妻荫子呢。”
“难怪张客卿平日里对我们这些手下的都那么尊重,原来是您这为人母的就是这般有礼啊。”
“那当然了,我们家那可也算得上是个贵族后裔。诗书礼乐那穷人家的看不起,我们这可是书香门第,就是再不学,也能潜移默化吧。”张母自如地应答道。
一众人一起笑起来,连那个马车夫也哈哈地笑着。车夫接过不知道多少富贵人家,哪一个都是板着脸在那里吆五喝六,唯有张母,即便儿子在秦廷中再怎么得宠,仍旧不压下人,反而让人感觉像是一缕春风一般,既柔和又细腻,那样的自然与无所拘束。
“恕在下冒昧,您可是魏人?”那个长官模样的人正了正色问道
“是。”
“那您这儿子如今为秦国效力,若是有朝一日与魏国交战,您这不是…”他说着停了下来,他这话匣子一打开,说话也就不过脑子了。这话说出了口,才开始担心与张母说这些,是否有些不合适。
张母看见他神色忽然紧张起来,连忙摆了摆手笑了笑,然后说道:“我虽然是个魏人,夫君生前还是魏国贵族后裔,然而那是我们的路。仪儿既然来到了秦国,他选择了秦国,承蒙秦君赏识,秦国也选择了我的仪儿,那就让他去走他自己的路。这条路上,不论他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若是成功了,为娘的自然替他高兴,若是失败了,我就是拼了命我也要保护仪儿。但无论如何,路是他自己选的,是得他自己走,他无悔便好。至于说什么和魏国交战,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也管不了这么多,但是我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魏国欺负秦国欺负了那是几代人了,以前秦人一见到魏人都得是低着头走过去,如今秦国强大了,反过来这么对魏国,这样以牙还牙,我自然是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的。”
一阵的沉默。张母也被从前的事情勾住了回忆,这些年忙碌营生,教育张仪,未曾停下脚步,回顾曾经的路和沿岸的风景。如今可以享清福了,回首望去,往日无年,像是被命运一路推搡着,见证着得失的玩笑。
仪儿自小便不是个老实规矩的孩子,调皮捣蛋,不管是上树摘果还是下河捞鱼,只要与学习不粘上一点关系,那可谓是样样都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经常是定下来要背书,结果念了没两句便听不见声响了,再去看时已然不知道上哪里才能寻到他。张母一回骂两回打,可是张仪的父亲因只有这一个儿子,便过于溺爱。好不容易张母打骂一通后张仪终于肯读书了,结果父亲的一个小眼神,便让张仪一下子没了任何念书的兴致,得到了这样的默许,一下子偷跑出去玩。为了这事,夫妻二人没少争执过。
天弄人意的是,张仪的父亲在张仪幼年换了一场重病,没过多久便去世了。没有人在外赚钱,整个家像是被抽掉了什么一样几乎要垮塌掉。张母忍着悲痛强咬着牙,开始独自支撑起这个家。张仪也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不再贪玩,稳重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他经常能从母亲那满含泪水的眼睛里读出,自己应该长本事,到时候让母亲不再像现在这般劳累。
张母见张仪突然懂事起来,悲痛之余,也多了一些欣慰。后来有一天,张仪忽然遇到了一个乞丐,回到家后便吵嚷着要去什么鬼谷子那里求学。张母一开始仅仅是当个笑话来听,但张仪却像是被勾住魂一样,只要母亲没有答应,便天天来磨。张母最终架不住他这样,见他从前这样顽劣的孩童如今求学心切,也是件好事,更何况如果此事是假,也没有什么损失。后来学成归来,便替人家抄书,遇见没有见过的好句子就会抄写在掌中或者腿上,等到了晚上回到家中,就折竹刻写下来,久而久之都集成了一个册子。其实这样的生活也能维持生计,但张仪心怀天下,不愿把自己拘在这片小天地里,不顾母亲劝阻,开始游历四方。也就是不久之前,张仪才在秦国落下了脚跟。她的心里跳出一个词来—误打误撞,确实是这样,仪儿就是那么碰巧地遇到了那个乞丐,碰巧地学到了那合纵连横之术,碰巧地来到了秦国得到了秦君如此的赏识。
张母感觉自己的眼前变得光亮起来。远处的天边,散出一片红霞,慢慢地,越变越红,逐渐将天际染成了橘红色。在那还没有完全消褪的夜色里,一轮圆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仪儿的未来或许就像这轮红日一样吧,张母心里这样想着。此刻的她,满心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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