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传》
第37节

作者: 马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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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腥味和腥味可不一样,这是我家老瞎子说的。”
  梁布泉瞥了杜老四一眼,接着道,“土有土腥,草有草腥,秧子房里的腥味是活人血,没臭味,不呛鼻子;钱二嫂身上的味……又腥又骚又臭,不像是人血……更何况,再精明的屠户,也不可能把皮子扒得这么完整,我看钱二嫂的人皮不像是给扒下来的,倒像是……脱下来的。”

  “脱下来的?脱皮鬼啊!”
  杜老四又把眼珠子一瞪:“你这话啥意思?你说钱二嫂也早死了?”
  梁布泉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我叫不准,所以把屋里头的铁索给拽出来了。”
  “我他娘的还没问呢,这贴镣铐咋的了?还有啥门道不成?”
  杜老四拿脚踢了那铁锁一下,沾着血痂的铁链子“叮当”一通乱响,大有黑白无常的勾魂索那股子架势,“你要拿它干啥?”
  梁布泉淡淡一笑:“铁镣铐,当然是抓人用的。”

  “你要抓谁啊?”
  “抓钱二嫂。”
  似乎是担心杜老四听不明白,梁布泉紧接着又补充道,“抓皮囊子底下逃走的那个钱二嫂。”
  “这不又他娘的说回来了吗?”
  杜老四急得直拍大腿,“钱二嫂不是人,是脱皮鬼!娘了个炮仗的,我就知道那鬼玩意没安好心眼!”
  “那小崽子说的不是脱皮鬼,是山把头!”

  宋掌柜的这时候才愿意开口,似笑非笑地盯着梁布泉,“好小子,你会嗅风?”
  梁布泉没成想宋掌柜竟然知道嗅风这门本事,下意识地就多看了他两眼。
  这老头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阴狠的杀伐气,这种气味形容不上来,早年听赵友忠说过,满手人命官司的刽子手和杀人魔,反而在身上没有多少血腥味。
  这种家伙身上的气味可说是“冷若隆冬万里冰,寒似千秋不化雪”,靠在他们身边,会不自觉地起鸡皮疙瘩;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人味,甚至会顶得旁人的鼻子喘不上来气儿。
  那老瞎子说,但凡遇见这种情况,千万别和这类人犯话(说话),也别和他们有眼神上的交流,转身就走一定没有害处。

  现如今,只是堪堪偏过头的一个对视,就让梁布泉的呼吸一滞。
  他寻思着,老瞎子所谓的“这类人”,说得恐怕就是宋掌柜。
  转念再一想,“嗅风摘金手”这门本事,在江湖上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法门。在掘坟盗洞的土夫子堆里,几乎人人都会。
  他也就没把宋掌柜的话往心里去,“哦”了一声,转手就要把地上的铁镣铐捡起来。
  “那啥……用我帮上啥忙不?”
  杜老四看了看梁布泉,又看了看宋掌柜,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空地上,扯着破落嗓子问,“再一个……啥叫山把头啊?”
  “山把头是金匠行当里的切口(黑话),说的其实就是老虎。”
  没等梁布泉开口呢,宋掌柜倒是吧嗒着眼袋锅子先说话了,“寻常盗洞掘墓的土夫子,还有【人点烛,鬼吹灯】的说道呢,下岭寻矿的金匠,他们拿的可是山神爷爷的宝贝,门里的讲究自然比土夫子还要多。看岚下岭,闻气望川,就连在山里头撒泡尿,脸朝着哪,屁股对着哪都有讲究。”
  宋掌柜说的金匠,可不是珠宝行当里头专门给人鎏金打首饰的营生。

  财政大权,历朝历代都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根本。
  从西魏开始,朝廷为了扩张库银兵器,并从根本上遏止老百姓私采盗采矿脉一事,专设了一批主管金属矿藏的开发、冶炼和加工制造的部门。
  后来到了两汉时期,曹操又在河北开设冶铁机构,史称“司金中郎将”,再到隋唐时期,隋炀帝专为司掌钱帛金宝一类官职更名为“金部郎”。沿袭隋朝旧制,唐朝将金部众归为户部统一管理,设金部司,这伙人在冶铁寻金的基础上,又掌管商税、矿产资源以及茶、香岁入等事。
  都说爱一行,钻一行。
  专司矿脉开发与金属熔炼的这班人马,为了能够更准确地摸清矿脉路数,有少部分几个还与朝中懂得望岚占星的司天台有所往来。
  方才宋掌柜的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
  【看岚下岭,闻气望川;长舌问鬼,倒地听仙。】
  这是历代金匠们下岭寻矿的基本口诀,梁布泉也只是在赵友忠那破破烂烂的屋头里,读到过这么一句。
  至于这四句话都是啥意思,梁布泉每每问起来,赵友忠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叫梁布泉好好练鼻子,就是让他好好练手指头,被老瞎子搪塞得多了,梁布泉也就不乐意再问了。
  然而宋掌柜他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是从哪听说的这几句话呢?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那宋掌柜的左一句嗅风,右一手口诀,这么反反复复地出言试探,是在打些什么算盘?
  难不成,他就是那个给刘干娘下药的高人?
  寻思到这一环,梁布泉又立马把自己的想法给否了。
  刘干娘早在半年前就遭人下了尸变的方子,绺子里丢孩子的事也不是这两天才发生的。
  那个“高人”在绺子里藏得这么深,明显是想布一盘大棋。他跟赵友忠两个人算是个屁啊!说白了他俩也只是这棋盘上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两枚棋子,那个“高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没理由为了他俩,就这么容易地露出狐狸尾巴。
  如今赵老瞎子不在身边,杜老四这家伙也没法指望,我他娘的还是干脆装聋作哑当个傻子吧!
  梁布泉的心里头在做些什么计较,旁人哪能看得出来呢?
  宋掌柜的只说了半截话,明显是想让梁布泉接茬,他这边愿意装聋作哑,可有的人就偏偏耐不住性子。

  “艾玛,看见没有?秧子房掌柜的也有墨水!这家伙,说的磕还一套一套的呢!啥玩意金匠土夫子的,不就是挖矿的跟盗墓的吗?”
  杜老四只知道在一旁傻乐,拿嘴撇了撇宋掌柜,又朝着梁布泉挤眉弄眼,“艾玛,你瞅瞅他啊!看男的下岭子,看女的啥……望川?忘穿啥了啊?忘穿裤子啊!”
  说到这,杜老四又是一通傻乐:“他在那说啥呢?上山里头尿泼尿,你还他娘的管我往哪滋?真他娘吃饱了撑的,你说是不?大兄弟?”
  我是你奶奶个爪子!
  梁布泉现在总算明白“无知是福”这四个大字是咋写的了。
  杜老四这傻玩意真叫一个没心没肺,前脚刚因为崩死了干娘哭天抹泪呢,这他娘的一回头,人老哥自己好了,甚至开得起玩笑了!

  梁布泉也真是懒得理他,拎着个鲜血包浆的铁链子就往老林子里头走:“老子要进山,你叫两个崽子跟着我,出了啥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哪行啊?他们可不行,还得我跟你去!”
  杜老四大呼小叫地就要去追梁布泉,嘴里头是叨叨咕咕,没完没了,“这山里头杂物多,又是野猪又是黑瞎子的,你他娘的别一个不留神,再让黑瞎子给舔了!”
  梁布泉心说了,我让黑瞎子舔了,你他娘的是让傻狍子舔了吧!
  这杜老四本性不坏,就是那脑袋实在是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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