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嫂的确不像是被宋掌柜杀的,但是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鸟。梁布泉原本的意思,是让杜老四留在秧子房压轴,也好监视一下那老东西的一举一动。
偷孩子炼金种,下方子养野婆,现在又来了个钱二嫂扒皮,这几宗事看起来没有关联,但似乎全都意有所指。梁布泉总是隐隐约约地觉着,这盘大棋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拿下冯三爷的绺子那么简单。
如今大柜头冯三爷和赵友忠不在,他怀疑那钱二嫂是虎披人皮下绺子害人,也要奔着老林子里头去,如果杜老四也在这时候跟来,整个绺子里头就没有能信得过的人了。万一有人趁着能主事的不在,从背后炸了他们的窝,回头计较起来,他们连哭都找不着地方。
梁布泉恨得牙根子痒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娘的给老子在这好好呆着!”
“啊?咋的,你一个人行啊?”
杜老四傻乎乎地从腰里把那杆盒子炮给拽出来,说话间就要往梁布泉的手里塞,“我这把响子你先拿着,用不着我的话……我就不去了!对了,你有柴火(子丨弹丨)吗?我给你抓一把!”
“我不是说了吗?叫你派两个崽子跟着我!”
梁布泉气得直翻白眼,心想着,谁家要是能把这么个傻玩意给养大了,也真是做了件祖坟都跟着冒青烟的好事,“你把响子揣好了,老子用不上这玩意。”
这时候,坐在不远处的宋掌柜的反倒悠悠地开口了:“小兄弟是要下老林子里布阵吧?”
“啊!”
梁布泉的心里头一翻个,含糊其辞地回道,“啥阵不阵的啊,就是做个陷阱!”
宋掌柜的全赛没听见,自说自话地接着道:“染了人气儿的铁镣铐,这玩意应该是当镇物用的。你是不是还得找人挖坑啊?这话你可得说在头咯,我们家老四是个直性人,你要他派给你两个崽子,他真就只给你两个崽子。你不说要带着家伙事,他就真能让两个崽子赤手空拳地和你进山。”
“你他娘的……”
杜老四眼珠子一瞪,作势又要跟宋掌柜呛火,“我说你个老瘪犊子啊,我问你话,你他娘的是一个屁都不放;我梁老弟不愿意搭理你吧,你他娘的紧着往上凑,你说你是不是贱皮子?再一个,我他娘的就是再傻,也不能让弟兄们空着手进山啊,咋地也得带着响子走吧?”
宋掌柜的朝着梁布泉挑了挑眉毛,意思是:你看我说啥了,人要挖坑,他带着枪,这家伙是真的傻吧?
随后慢慢悠悠地把烟杆子揣进袖管里,又开口了:“山把头是在我这门口脱的皮,你怀疑我跟钱二嫂的死有关系,对不对?”
“我……”
不等梁布泉说完,宋掌柜一抬手,让他把后面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咽了回去:“这半年里绺子不太平啊……从打大当家的要下岭子找矿脉开始,我就觉着背地里总他娘的有双眼睛盯着老子。钱二嫂的皮,脱在了我们秧子房门口,我说这是有人故意坑我的,你信不信?”
梁布泉回答的干脆利索:“我信!”
佛顶珠的山头就算再小,也是个坐拥近百口弟兄的城寨,擒不了贼王,大可以让他先自乱阵脚。这一手反间计,梁布泉从前在说书的那块听过。更何况如若钱二嫂真是宋掌柜杀的,他也没必要把尸首放在自己家,故意招人怀疑。
他真正担心的,也不是宋掌柜有没有扒了钱二嫂的人皮,而是不知道那个暗处的高人,在打些什么算盘。
宋掌柜接下来说的话,也正奔着梁布泉的顾虑去了:“我怀疑有人就是故意让咱们绺子里互相猜忌,这他娘的能为咱们做到这一步,也真是辛苦他了!我的秧子房离着老林子近,山把头出入绺子,打我这走也方便。那畜生吃惯了人肉,就咽不下别的玩意了。我觉着,你把陷阱安在我们这刚刚好。”
这一点是梁布泉没想到的,他朝着四周动了动鼻子,那股子腥臭味若是仔细辨认,当真还能闻着一点。只怪自己第一次主事,最开始把这点气味,当成是钱二嫂人皮上的气息,给忽略掉了。
“你是不是还得要把趁手的青子?”
宋掌柜的眼神仿佛是能洞穿万物一样,冷笑着勾了勾嘴角,“削木头,搭陷阱用的?”
梁布泉讷讷地点了点头。
“你家的瞎老头,是水顺子(姓刘)?”
“是啊,咋的了?”
梁布泉让宋掌柜问的一蒙,稀里糊涂地脱口道,“你认识我家瞎老头?不对,你咋知道我家老头的眼神不好呢?”
“识岭金钩倒头放,望岚听风四柱香……老头子我早年有幸,见过这几位司天台的香堂。你这又是嗅风,又是布阵的,我他娘的总算是没猜错!”
宋掌柜拍着大腿笑得那叫一个痛快,活像是找到了几年没见的亲爹,“二柱嗅玉香,司天台的大能人!我日他娘个姥姥的,这下咱们绺子有救了!”
“你说啥呢?啥玩意又是香堂,又是嗅玉的?我爹就是个玩嘴皮子的臭神棍……啥玩意司天台啊,你说我爹是朝廷里的人?那不能够!”
您别看梁布泉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头却真的动起了心思。
早先还没进关东之前,这老头就提过自己认识断出“二龙宾天”的丁太炎,再加上那老瞎子手里的鹰嘴匕首,和一手落阵焚尸的本事,寻常的神棍方士,似乎耍不出这样的手段。
要说那赵友忠真是朝廷里做大官的吧,他又为啥放着好好的大官不当,跑到山东这个地界来垦田种地,过苦日子呢?
平日里,梁布泉的吃穿用度都和这瞎老头混在一块,也品不出什么问题来。现在经由宋掌柜的一点拨,他越是深想,就越觉得赵友忠的身世来历当真着份古怪,于是乎随口追问了一句:“你是咋认识我爹的?”
“三十多年前,在热河的老鸹嘴子,四位香堂救过我的命。”
宋掌柜抹了一把胡子,拍着屁股打秧子房的台阶上坐了起来,“话就只能给你点到这了,其余的……那几位香堂不让老头子说。”
老鸹,是东北一带对乌鸦的俗称。热河的老鸹嘴子,是那一带的乡亲,对一座野山的叫法。
名如其山,这老鸹嘴子陡峭险峻,到处都是断崖绝壁,只有一条土道通向山顶,离远了看,还真像是一只乌鸦的尖嘴。传闻这山上住着个成了精的大老鸹,专在山尖上搭了个窝,窝里藏得不是蛋,而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白玉疙瘩。
历来都有不怕死的愣头青,想要寻岭子上山,把那颗白玉疙瘩给抬下来。但是那颗白玉疙瘩在山里被日月精气养得年头久了,流转喷薄的宝气给滋润得活像是瘴气一样。
你要是站在山下那倒还好,兹要是进了山里,满眼瘴雾遮天蔽日,正午时分上山都看不见亮;这还没完,知道有人想要进来抬宝,山里头的老鸹精领着头开始叫唤,数以万计的乌鸦滋滋啦啦扯着脖子喊,还能乱人心智,搅得人分辨不清东南西北,神志失常,自己往悬崖底下跳。
千百年来,上山抬宝的人,全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没有一个能活着走下岭子。周遭的老人,都把这老鸹嘴子当成是吃人的山,连提起山名来,都觉得犯忌讳。如若家里真有认钱不要命孩子,想要上岭子抬宝,被打折了腿,在家里卧床一辈子的都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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