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这碃道却并非如此。
平地落铲三丈之后,以赵友忠圈出来的那条线为基准,线的里面,是松软的黑土;线的外面,则是质地坚硬的顽石。马士图曾经出于好奇,用镐头刨出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一面黄褐色,一面漆黑无比,确信是伴金石无疑。这块碃子,就好像是天造地设安排好了,等着他们下来采金挖矿的一样。
他捧着那块伴金石,连腿肚子都在跟着手腕子哆嗦,看向赵友忠和梁布泉的眼神,就活像是在看着神仙下凡一样。
这马士图的表现为啥这么激烈呢?
给您列为打个比方。
现代的有些年轻人,都愿意吃榴莲。说这个吃榴莲就像开盲盒一样,因为你不知道榴莲的壳子里头究竟装着几瓣肉。命好的能开出五瓣来,遇到那倒霉催的,一共掰开了三瓣果肉,里头一瓣是空壳,另一瓣是烂的,剩下那最后一瓣果肉,还偏偏长了个大核。
如果把赵友忠比作相榴莲的行家,被他看上的榴莲拿工具掰开,去了果壳,里头就有二三十瓣的果肉跟那候着,而且各个是肉大饱满,核小香甜。
您想想,谁听说过一个榴莲里头,长着二三十瓣果肉啊!
和那一个道理,这马士图打小就和金匠们生活在一起,长成这样的矿脉,甭说是他了,恐怕就是他爹活过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着。
随后就是挖土取石,反反复复地机械性作业,中间挖到六七丈深的时候,被梁布泉喊停了一次,他上去和赵友忠私下嘀咕了一阵时间,意思说照着这样的开凿速度,第二天没准就能见着金子。需要赶紧联系冯三爷,把后续冲金槽和熔金矿的工作提前安排好,以免耽误了正常采金的效率。
张老五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回到了碃子上,他说冯三爷在今天早上害了一场大病,现在正卧床不起,已经下不来炕了。早上碃子里死人的事,他已经和冯三爷说了,冯三爷把缉拿真凶和挖金子的事情,暂时交给张老五和赵友忠两个人分别负责。
几个人在下头互相使了个眼色,各自揣着各自的心事,重新忙活起了采矿挖金的活计。
昨天刚开完小会,今天就病得卧床不起了?
梁布泉在心里头嘀咕着,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姓冯的真他娘的是个老狐狸,鱼钩子下了一个又一个……我猜啊,他这病非得是见着金子了才能好。”
“梁兄弟,你一个人在那嘀咕啥呢?”
马士图就站在梁布泉的旁边,虽然没把他的话给听全了,但咋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说大当家的是在装病?”
“啥?”
虽然和眼前的这个黑汉子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说实在的,梁布泉并不讨厌他。
这人面相醇厚,应该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主。
可是行走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梁布泉和他萍水相逢,也没必要跟他聊太多掏心掏肺的话,所以赶紧干咳了一声,含糊道,“我啥也没说啊,你听错了吧……大当家的赶在这时候还得病了,这家伙……群龙无首了吗这不是!”
马士图也没有揪着这一个问题没完没了,憨厚地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我相信,那六个人的死和你没关系!”
梁布泉扯了扯嘴角,继续低头挖自己脚边的土,不准备再和这黑汉子啰嗦。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碃道里,突然传出了“妈呀!”一声怪叫。梁布泉和马士图相视了一番,赶紧扔下了手里的家伙事,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了过去。
结果俩人只跑了一半,就听见那头的几个人你推我搡的嬉闹声。
“完犊子玩意,一只耗子给你吓成那样!你是老娘们啊,看见个耗子都害怕?”
“去你奶奶的!我正在这用功呢,突然之间钻出来这么个玩意,给吓一跳那不是正常现象吗?换成是你,挖土挖得好好的,突然之间一个大黑耗子从你脚面子上蹦过去,你也得吓一哆嗦!”
“可别跟这废话了,不就是一耗子吗?拍死它得了!”
那只大黑耗子,长得足有一只小兔崽子那么大,此时正被三个人堵在犄角旮旯里头,逃不得,退不得,瞪着两个小豆眼,缩缩着两只前爪,像个人似的在那罚站。
眼瞅着铁锹就要抡下来,给这大耗子拍成肉泥,梁布泉和马士图离着老远对几个人扯着脖子大喊:“赶紧停下,别给它打死了!”
抡铁锹的那个,让他们俩给喊得一愣,可等他反应过来又要抡锹往下砸的时候,那只大黑耗子早就跑没影了。
“不就是一个耗子吗,你俩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
拿着铁锹的那个人悻悻地把手里的家伙事放下,“打死个耗子能咋的?平日在咱们绺子里,这玩意我可弄死过不老少了。”
梁布泉撇了撇嘴:“矿洞里有耗子是常事,它打它的洞,咱挖咱的碃道,井水不犯河水,你打死它干啥?”
“更何况咱挖金子的和耗子干的是一个买卖,都是打洞送土。在一个洞里头,应该算是一家人。”
马士图接过了话茬,接着道,“金行里头,把这玩意叫成媳妇。它一来没伤着你,二来也没咬着你,你听说过一见面就杀媳妇的吗?”
“认个耗子当媳妇?”
那三个爷们相视一笑,“可拉倒吧,老子可不想搂着耗子进被窝。”
“就是跟你们说说这个道理。”
马士图也咧开嘴丫子,跟着他们笑,“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门道;穿林子放山的,认老虎做他们的老把头,我听说南方下水走船运的,还得拜个麻绳当神仙。咱们干的就是穿山盗洞的买卖,其实不单单是咱们,你见过哪个盗洞的会找老鼠的麻烦?都是一家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得得得,你也甭跟我们废话了!”
那三个人许是让马士图给絮叨烦了,一面摆着手,一面朝着别处退,“我们干活去了,大不了往后见着了耗子,我们给它让道,那总行了吧?”
看着几个人垂头丧气地离开,梁布泉也似笑非笑地拍了拍马士图的肩膀:“行了,为了这么一个耗子,你倒是也乐意多费这么多口舌。”
“那不一样,耗子是咱的祖师爷!这是规矩!”马士图皱着眉头正色道。
梁布泉反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个黑汉子好玩了,扯着嘴角又问了句:“你知道的不少啊!以前在矿上学的?”
“啊!”
马士图局促地点了点头,“从小我爹就愿意和我讲这些个山精野怪的事,我也乐意听,一来二去的,就给当成真事记下了。”
“咱们这行把老鼠叫成媳妇的这件事,倒是千真万确。至少在这点上,你爹并没有忽悠你。”
聊着聊着,梁布泉突然把话风一转,“刚才你要说啥来着?”
“啊?”
马士图讷讷地盯着梁布泉,“我……我没要说啥啊?”
“你说……相信我不是害死那六个人的凶手。”
梁布泉眯缝起眼睛,压着嗓子接着道,“你在这后头,还有话要说吧?”
“啊……是……倒是真有话想说来着……”
被梁布泉这么一问,马士图反倒把脑袋垂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只不过说了你也够呛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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