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摸出一包肉脯和几块酥糖,递给最大的孩子道:“阿义,去给弟弟妹妹们分了。”
孩子点点头,煞有介是的说道:“大伙儿都坐好!”然后认认真真的分起来,俨然小大人一般。
余江白吃惊道:“你居然还养着这么多孩子。”
胡姬点点头:“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孩子,我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现在皇帝总打仗,流落在鬼街的孩子越来越多了……”
余江白默然半晌,问道:“很辛苦吧?”
胡姬倔强的一笑:“没什么。多亏有你这样的冤大头,日子总算过得去。”她眨了眨眼:“不过今天姑娘心情好,就不拿你开刀了。”说罢站起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姿飒爽的脸庞。
余江白笑了笑,也摘掉面具道:“你和我想象中一样。”
胡姬见了他,微微一愣,忽然转过脸说道:“没想到你居然……也不算很丑。”说罢取过条白毛巾轻轻按住双眼,似乎不敢看余江白。
余江白刚要调笑几句,胡姬忽然放下白巾,露出双目。
在那瞬间,余江白感到心跳几乎停止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美丽之物。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细细看去,眼眸四周有一圈深湛的青色向中央晕开,渐变成极淡的天蓝,构成底色。在这块纯净的天幕上,紫色与白色的星辰交相辉映。然后蓦的,金色从瞳孔中迸发出来,火一般燃烧出去。它将所有色彩交织、重叠、点染、纠缠在一起。把那些像银河出生或是毁灭时的景象全都凝聚在这双眼中。
余江白尚在震惊之余,胡姬接过他手中的紫枝道:“这种树叫作凤凰槿,是我们普什图族人的圣物……”
她眼中荡起波澜,将整个人卷入回忆中。
一百余年以前,也就是南宋嘉定十三年,正当满朝文武为大金国的节节败退而弹冠相庆时,蒙古骑兵的铁蹄已踏入花剌子模的旧都——玉龙杰赤城。
大火烧了三天,城墙被烤得发软,可城头上的大旗依然屹立不倒。
蓦然间只见蒙古军兵齐刷刷向两边分开,一人身披金甲走到阵前,举起马鞭指向城头道:“喂,玉龙杰赤的守军听着,我乃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父汗已经把这座城市封给我作为汗国的都城。我术赤希望得到一颗明珠,而不是一片废墟。你们若是聪明人,便立即开城投降,我会用仁慈来统治你们!”
这时有人厉声喝道:“术赤匹夫休得多言,怕死的不是好汉!”
众人视之,说话者人生得极为威武,一双眸子里射出金灿灿的光,乃是守城大将总督忽马儿。
术赤一想到几个月来损兵折将便恨得牙根痒痒。可他为了劝降不得不强压怒火,假装和颜悦色道:“忽马儿,你的国王摩诃末和太后全都逃难去了,你何必再替他们卖命?若开城投降我保你荣华富贵。”
原来术赤说的句句属实,花剌子模的贵族不顾百姓死活,早已逃之夭夭,忽马儿乃是当地居民公推出来的领袖。
忽马儿听了这番话后回首望了望城中神殿的金色穹顶,悲愤的说道:“谁不知你们蒙古人自西征以来一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皆夷为平地。我们就算今天投降也难逃做奴隶的命运。
狗贼,你听好了:普什图族人愿为了守卫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此地有战死的义士,没有投降的懦夫!”说罢扣上弓弦,嗖的射出一箭。
他手劲儿好大,术赤本处于安全距离,却不料箭矢竟笔直的朝额头飞来。他饶是百战名将也大吃一惊,立即身子后仰,狼狈的躲了过去。纵然如此,额前还是留下个口子,鲜血流了满脸。
术赤气急败坏,再顾不得劝降,高举马刀喝道:“放箭,放箭!”
蒙古勇士万箭齐发,箭矢好似遮天蔽日的乌云飞来。忽马儿丝毫不慌张,舞动弯刀拨打,其余军兵则迅速到城墙下躲避。
这一场箭雨自然是徒劳无功,守军重新站回城头挥舞旗帜,纵声欢呼,并指着蒙古人破口大骂。
术赤睚眦欲裂,刚想率众攻城,却见西边烟尘四起,似乎是察合台的旗号。
原来察合台乃成吉思汗次子,素来与术赤不合,前一段时间更是因为争夺汗位撕破了脸。这次玉龙杰赤城久攻不下,主要原因便是两人相互掣肘,不能齐心协力之故。
术赤心中暗想:我此刻攻城,察合台那厮若是在我军背后捅上一刀可大大不妙。因此把令旗一挥,十余万大军居然不战自退。
守军喜出望外,欢声雷动。只有忽马儿望着滚滚烟尘叹了口气。他回到府中后兀自闷闷不乐,妻子古丽见了问道:“将军为何长吁短叹?”
忽马儿道:“蒙古人虽然撤军,但我料铁木真得知消息后必然震怒。到时他若亲自来攻,恐怕咱们的家园便再也守不住了。”
古丽夫人道:“将军,人皆有一死,为保家卫国可重于泰山,日后灵魂定能升上天堂,你又担心什么?”
忽马儿道:“我只担心你和孩子。我希望你们……能够活下去。”
夫人思忖片刻道:“妾身愿与将军同生共死。但孩子是普什图族的希望,应当活下去。我看不如这样,您可将全城的孩子集合起来,再派遣忠心的士兵分别送出城去。若能有幸活下来,他日花剌子模也复国有望。”
忽马儿左思右想,觉得应当如此,便挑选了一千名孩童,分成一百队送出城外,逃往四面八方。
过不几日,消息传来,成吉思汗派三子窝阔台总览军务,命他以最快的速度攻下玉龙杰赤。
在几十万大军疯狂的进攻下,坚守了八个月的城墙终于轰然倒塌,忽马儿翻身杀入战场。普什图人不愿见到家乡沦陷的惨状,是以人人决死,每一寸土地都要与敌人反复争夺。
战斗进行了两天,街道旁堆满了普什图人和蒙古人的尸体,忽马儿退守总督府。当敌军进攻之势稍减时,他回到府中,准备与妻子诀别。
可只见古丽夫人靠在床头一动不动,鲜血染红被褥,手腕旁放着一把尖刀和一张遗书。
忽马儿捧起遗书,只有一句话:“我的太阳,我在天国等你。”
将军仰天长啸,朝神殿的方向拜了几拜,随即横刀自刎。
数日后玉龙杰赤城破,蒙古人将工匠、女人掠为奴隶,余者尽皆处死。察合台不想把一座完整的城市留给术赤,遂掘开阿姆河水灌城。这颗丝绸之路上的明珠就此沉入冰冷的河底。
蒙古人在大肆杀戮时,却发现不见孩童,反复打探后才知道他们已被遣送出城。无论术赤还是察合台都不愿给自己留下隐患,于是派出精兵追杀。
普什图人因为生着金色眼眸,极易分辨,一百队中倒有九十九队被追上处死。
却说那个仅存的逃难队领队名叫哈桑,为人机敏无比,带着孩子们来到人迹罕至的沙漠并化装成牧羊人才躲过一劫。可蒙古骑兵依然找到了他们。
哈桑走投无路,望着滚滚烟尘退守到一株大树下,跪地祈祷道:“全能的真主啊,我哈桑祈求您的慈悲!只要能保住孩子们的性命,哪怕我流尽鲜血也在所不辞。”说罢以刀割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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