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现抗战前夕谍战风波:潜伏·1936》
第39节作者:
马营 大秦之腔历史悠久,古朴典雅,响遏行云,气冲牛斗,颇能抒胸中块垒,历千年而弥新。清末大将董福祥,酷爱秦腔,揭竿之时与左宗棠对阵,阵前必吼秦腔以壮军威。庚子年拱卫首善之地与八国联军对垒,夷军皆知擅歌剧之董军善战,争避其锋,留下了董军门屡胜西兵的佳话。因此获罪洋人,议和后要取其人头,被光绪帝保护性地撤职,归籍后兴办戏社,置办行头,招揽名角。这个大戏迷非比寻常,有权有势有财帛,使秦腔又有了一次振兴。
至民国元年,秦腔已成为娱乐项目甚少的西安人生活之一部分,社会贤达孙仁玉和李桐轩解取移风易俗之意,宗旨寓戏曲于教育,解私囊创办了“易俗社”。以排演新戏为主,宣传自由民主、思想解放之理念,并对旧剧革新上演,演出许多新意,更是影响深远。武伯英还记得,两年前孙仁玉谢世,西安数万百姓夹道送葬的盛景。易俗社首先打破女子不登戏台的旧俗,招收了一批有戏缘的男女小学生,按特长分属了生旦净末丑,着力培养,如今都成了名闻西北的名角,易俗社也执了秦腔界的牛耳。凡是易俗社教练出来的学生,皆取“中华民国易俗社”内一字为艺名,二十多年来成就的名角何止百名,一直是西安的舆论焦点,成了陕西乃至西北百姓的精神支柱。
秦腔之慷慨苍凉,演绎国破家亡之凄情,恰如其分,爱国之人听闻,触景生情,每每要流下悲愤之泪。
离开锣时间尚早,看客还没有到来,大门两边的乞丐群因为没有生意,也没有上班,只有两个耄耋的乞丐,笨鸟先飞似的提前盘踞了自己的位置。要吃的也有自己的规矩和地盘,靠近大门的位置接近看客,总为年轻力壮的盘踞。武伯英看了一眼,走向大门,随手给了两个老乞丐几个铜子,老乞丐忙不迭作揖感谢。七八个提前来的做东看客,在等邀约之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天。
二人怕引人注目,相跟着进了大门,武伯英偏头轻声道:“刚才那几个,都是高官的跟班,家中和官场的事情,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包打听都打听不来。”
“是呀,这个松山嗅觉很灵敏。”
“他还没来。”
“四个手下被抓了,还敢不敢来?”
“谁知道呢,碰吧,这种人胆大,自信组员不会招供。”
正说话间,到了剧场门口,把门的拦住说是戏没开演不许入内。李直伸手入怀要掏证件,武伯英伸手按住他手,掏出一块大洋,递给把门的:“我们有票,来早了,进去歇会儿脚。”
“正好,一张五毛,两张一块,我替你们买票。”把门的接过大洋吹了一下,自己只管验票收票,票钱捞不到一毫,有此好事,岂能拒绝,放二人进去。
戏厅是个二层剧场,舞台对着大门,出将入相。台口前摆着五行四排八仙桌,朝舞台一面空着,这是尊贵客人的座位。几个人围桌而坐,品着香茗、磕着瓜子、吃着点心、听着天音,好不惬意,当然,这惬意要靠金钱来换取。八仙桌后面是十几排通座排椅,供普通看客就座。二层看台都是包厢式的雅间,半高朱栏,环顾三面,是达官贵人及其女宾喜欢的地方,虽然离舞台有些远,没有台口的看得真切,听得仔细,却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清静隐秘,价格自然不菲,是最高等的座位。
《潜伏·1936》 第十一章(7)
舞台上一个小伙子,正把气灯一盏盏降下,添加煤石和清水,以让其充分发气。戏厅里有几盏电灯,却光线昏黄,不及气灯照得清亮,还需它来给舞台补光。台口有两个人归置桌椅,摆摆整齐,擦拭干净,布置好沏茶的盖碗。别看剧场内现在冷清,只要戏开了,卖香烟的卖瓜子的卖茶点的来回穿梭,添开水的挥舞着长嘴水壶如关公舞刀,扔湿毛巾的准确无误如天女散花,看客叫好,陪客鼓掌,评头论足,票友交流,台上台下互相烘托,十分热闹。易俗社不光养活了戏子,也养活了很多杂役和商贩。
武伯英和李直在最后一排通椅上坐下来,静静看着几个杂役忙活,李直发现了一个趣事,用手指着太平门示意武伯英观看。武伯英看过去,只见“太平门”三个字的“门”字,被好事者在“门”内抠了一个方正的窟窿,乍看过去就像“太平间”,禁不住笑了。
武伯英抬头看了看两边台侧,悬挂着各色人等送的锦旗旌标,所赠太多,只拣了名人的悬挂,就这也把整个二层栏杆挂满了。武伯英转头环顾,既有达官贵人,又有梨园泰斗,还有文人墨客,有些是送给名角的,有些是送给剧社的。武伯英眼睛停留在一面薄木牌匾上,端详起来,只见“古调独弹”四个大字拙而不失巧,刚而不失柔,正是熟悉的“鲁体”行书,再看匾下十余个署名的名流之中,赫然就有周树人三字。
李直的眼睛一直跟着武伯英观察,武伯英转头看看他:“年轻时候,我最爱看他的文章,觉得痛快过瘾。”
李直不流喜悲:“我也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反倒喜欢他当年骂的那些人,人上了年纪,心境变了,所好也变了,反倒觉得林语堂胡适之流的文字,娓娓平和。”
李直不露声色,没有作答。
武伯英似乎故意:“他是共产党的好朋友。”故意加重了“共产党”三个字,说完饶有兴致看着李直的反应。
李直面无表情:“易俗社果然艺高胆大,难为他们如今形势之下,也敢挂出来。”
这时进来几个早客,吵吵嚷嚷,分坐于台口的八仙桌前,占据了好位子,大声吆喝上茶。两个画好了脸的戏童,难按激动的心情,把幕布掀开一个小缝,朝台下张望,惊喜地小声讨论争执。
武伯英撇开刚才的话题,讲了一桩轶闻:“那个被梅兰芳和欧阳予倩大加赞赏的名旦刘箴俗,有次回了趟户县老家,晚上有台口,后晌赶回来,眼看要误场,在小南门挡住个黄包车,让车夫赶紧跑,最快速度到易俗社。谁知车夫不愿拉他,说是要赶回家去,到杂货铺子听戏匣子,放刘箴俗的戏呢。”还没讲到精彩处,武伯英自己先笑了,“刘老板急了,说我给你一块大洋,够你晚上去易俗社看个刘箴俗的真人,散戏了还能饱吃一顿卤煮火烧冒烧饼。车夫一听高兴了,有你这块大洋,我还看啥刘箴俗,够我一家子过个小年了,让刘箴俗滚他娘的脚去!”见李直笑了,武伯英似有深意,“为人不识刘箴俗,便称戏迷也枉然,有时候,真人不露相,就算站在面前,也不知他是个谁。”
李直含着笑,似乎不知武伯英的真意,他这么聪明,不应不知:“我也听了个易俗社的笑话,砸呱名丑苏牖民的,也可能是苏牖民自己编的,谁知道呢。说他小时学戏,既没嗓子没身段又没武把,弄啥都不成,最后学了个耍丑,还成了一绝。”李直笑笑,“就是演动物,牛郎织女的牛,杀狗劝妻的狗,水漫金山的蚌,武松打虎的虎,都是不张嗓子不露脸的。有次跟戏去他老家唱庙会,三天四夜,村里人就想看他,一直没见着。他婆早都把在易俗社学戏的孙子宣扬个遍,脸上挂不住了,就埋怨他。最后一后晌,三个折子戏,就有武松打虎,苏牖民实在憋不住了,在台子上特别卖力。被武松打倒那一刻,掀开虎头朝台子下大叫了一声,‘婆,我在这儿呢!’笑翻了满台下的人。”见武伯英笑得颤抖,李直也似有深意,“戏如人生,不管虎皮狗皮,掀开了都是人。”
《潜伏·1936》 第十一章(8)
二人互相试探完毕,反倒没话讲了,默默坐了一会儿。看客逐渐多了起来,填充了剧场各个角落,都紧着前面就座,最后一排还只有他们两个。寄居剧场过活的商贩杂役也都冒了出来,忙碌碌地讨生活。
李直问:“怎么大海捞针,找到松山?”
武伯英语气轻松:“最像乞丐也最不像乞丐的那个,十成就是松山。”
“怎讲?”
“外表打扮最像乞丐,所做之事却不像乞丐,因为他,就不是个讨吃的。”
电铃响了三遍,大戏开锣,最后一排还是没有人,因为天热,并没有像春秋时节一样爆满。武伯英伸手到座位下面掏出手枪,打开保险上膛,然后看看李直。李直会意,如法炮制准备好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抬手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点了点头。武伯英扫视了一遍戏厅,起身朝大门走去,李直紧紧跟随,一直走出了大门。
天已经半黑了,仲夏夜微明的天光下,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缓慢散步消食,街边的树下坐着几个乘凉的市民,摇晃着大蒲扇,闲聊着古今中外的大事小情。武伯英向大门两边扫视了一下,并没什么异样,如千百个夜晚一样,乞丐们讨要的高峰已经过去,都蜷缩在自己的领地内小憩,准备迎接散场高峰。也许因为武、李二人的英武之气,倒没有乞丐上来纠缠,觉得他们是不肯施舍之人。
武伯英把乞丐们端详了一遍,那两个先前受过施舍的老叫花,回报以善意的微笑。他发现了异样,其中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乞丐,已经靠着易俗社的外墙睡着了。其他乞丐尽管百无聊赖,困意连连,但都没到睡着的地步。武伯英掏出几个铜毫子,挨个给乞丐的破碗里点了一颗,到那个睡着的乞丐面前,故意抬高了手臂,铜毫子落在破搪瓷缸子里,铜铁相撞,发出一声异常清脆的响声。而那乞丐似乎睡熟,根本没有反应,武伯英知道,只有装睡的人,才是睡得最深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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