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沈要轻声道,“六小姐愿打,我便愿挨。我不会怨,只会甘之如饴。”
鹊儿一走,沈要便转去了萧子窈的闺房。
他敲了敲门,却无人应。
于是再敲一敲,只道一句得罪了,便推门而入。
谁知,甫一进门,却见椅背上正搭着一件白丝的里衣,绫光摇曳,横生香影。
浴室里也无声,萧子窈大约并不在。
沈要看着那里衣,简直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于是探出一步,军靴上的马刺兀的一响,像是打碎了他的妄想一般。
沈要失魂落魄的清醒过来。
却是此时,浴室里更传来萧子窈的声音。
“鹊儿,我不是叫你去请大夫吗,怎么还在这里拖拖延延的?”
沈要默着,根本不敢应声。
萧子窈又叫道:“香皂用完了,你拆一块拿过来!”
这下子,沈要彻底呆住了。
他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罚站。
可他分明是很想应一应的,却又怕吓坏了萧子窈。
沈要心下一颤,终于含混不清的说道:“……六小姐,是我。”
浴室里,只听得哗啦啦的一道水声。
萧子窈默了片刻,倏尔笑道:“那你将香皂拿给我呀。”
说罢,萧子窈便不言语了。
她说话时带着点儿笑意,可眼里却没有笑。
沈要他,怎么敢。
她之于他,终是一心的虚妄。
思及此,萧子窈于是猛的深吸一气,一头沉入了热水之中。
水波荡漾,动静沉醉。
萧子窈深深的陷进去,只愿长醉不复醒。
也许醒时,沈要已然识时务的离去了罢。
谁知,她只听得远远的传来轻响,是开门时吱呀呀的一声,那声音沉进水里,沉进她的心里。
沈要握着一块雪白的香皂,局促的站在门边。
“六小姐,给。”
萧子窈于是破水而出。
“沈要,你也真敢进来。”
萧子窈意味不明的笑道,“当真是不知道避嫌二字怎么写了?”
沈要深埋着头,声色沙哑异常:“我对六小姐唯命是从。六小姐要,我便给。”
他到底是露了怯,眼下,分明只要一抬眼,便能看尽粼粼的春水,看尽她冷冰冰的笑。
可他不敢,决心那是一种亵渎。
萧子窈见他如此,于是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如果我说,要你娶我呢?”
平地起波澜。
沈要一惊。
他本该觉得热的,那心里燃烧不灭的欲火、念念不忘的肖想,滚烫如许。
可他却是咬着唇,手指也攥紧,嘴里苦得厉害。
“六小姐,求您,不要再玩弄我了。”
他后退了一步,轻轻的掩上了门。
萧子窈听见沈要离去的足音。
她仍是浸在那热气腾腾的水中,却只觉得又冰又冷。
仿佛是再次跌入冰湖深处,这一回,沈要不会再来救她了。
萧子窈于是起身擦了擦身子,复又躺回了床上。
鹊儿正引着大夫进门。
“小姐,大夫请回来了!”
鹊儿兴冲冲的笑道,“这回您可逃不掉啦!”
萧子窈心不在焉的说:“嗯,你领着大夫去给沈要看看。”
鹊儿很是诧异。
“小姐,您难道不是……?”
“——不是。”
萧子窈硬邦邦的打断她道,“我已沐过药浴了,以后你少在我耳边念叨。这大夫本就是给沈要请的,你过去顺便告诉他,这几日不必过来守着了。”
说罢,竟是一掀被角,只将脑袋严严实实的蒙住了。
鹊儿一时语滞。
自从沈要入了府,小姐总是阴晴不定的……
简直是一段孽缘。
鹊儿不动,仍杵在原地,萧子窈便瓮声瓮气的说:“我现在烦他烦得要命,你让大夫多开几幅苦嘴巴的药方,越苦越好,苦不死他!”
那大夫原是垂着首,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见萧子窈不悦,便也顺从的应道:“六小姐说的是、说的是,毕竟良药苦口嘛!”
谁知,话毕,萧子窈却又翻身坐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道:“不行,你再开几幅不苦的方子给我!”
她顿了一顿,脸色烧得绯红,“听说军营里有一条军犬最近也受伤了,苦的给他喝,不苦的给狗喝。
”
那大夫领了萧子窈的赏赐,不刻便调头去了沈要的房里。
鹊儿仍是云里雾里的,真不知萧子窈又同沈要闹了什么别扭,明明方才亲近了一分,便要苛责起九分。
直到沈要开门罢,大夫甫一落座,问过了伤病,便解了他的衣襟。
登时,满目的烂疮腐痍,尽现无遗。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鹊儿鼻尖一动,不由得捂住了嘴巴。
那大夫一见,眉头愈皱愈紧:“伤成这样有几日了?”
“一日。”
“这位军长莫要唬我,眼下冬日天寒,既然伤不过一日,怎么可能腐烂流脓?”
沈要微一语滞,随后淡淡的说:“淋过浴,便不巧沾了点儿水。”
那大夫惊怒道:“这、这也太不爱惜身子了!哪怕军长在军营里摔打惯了,也该知道,皮肉破绽的伤口是沾不得水的!”
“我的确知道。”
沈要倏尔放轻了声音,唇角也似是微微的勾起了一瞬,“但我更爱惜六小姐,她闻不得异味。”
然,只一眼罢,那笑意便不见了。
仿佛是旁人看不得,他又羞于笑给萧子窈看似的。
那大夫闻言,只与鹊儿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心底唏嘘一阵。
沈要胸前的伤口虽不至于刻骨,可到底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眼下更见皮肉烂腐,必要以快刀割除腐肉,再敷以金疮药医治。
那大夫于是说:“这倒算不得什么手术,可也要上一上麻药缓痛。只是我今日想得浅了,药箱里并未携带麻药,不如待我返回取药,速速就来。”
鹊儿正欲应下,谁知沈要却说:“不用麻药。”
“你疯了!这可是动刀子的事情,还不把你痛晕过去!”
沈要仍是摇头道:“我还要去守着六小姐,不能被这些小事耽误了。”
沈要固执非常,鹊儿与那大夫三番五次的劝他不得,终于懦懦的退了步。
“军长可要想清楚了……”
“嗯。”
鹊儿拧着眉,又拦了一拦:“沈要,小姐已经说了,这几日准了你的假,你尽管休息便是了,何苦呢?”
“守着六小姐,不苦。”
鹊儿眉心一跳,实在是没了脾气。
那大夫更是叹息着摇一摇头。
他于是引着浸过药酒的棉纱清疮一道,再取出柳叶刀,以药酒开刃、以烛火炙烤,旋即一刀落下。
沈要的身子顿时崩成了一道弓弦。
鹊儿一见,直被吓得心惊胆战。
她跺一跺脚,嚷道:“胡闹,真是胡闹!我这就去请小姐过来,让她劝一劝你!我夹在你们俩中间,日子过得没一天安稳!”
沈要冷嘶一声:“别去!免得污了六小姐的眼睛!”
然,又是一刀割在他的心口,沈要只痛得滞住了嘴。
鹊儿不愿同他再说,作势推门而去。
谁知,这房门方才推出去不过半条缝的宽窄,却见萧子窈正倾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贴门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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