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主任仍然止不住嚎哭,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哭喊道:“天塌了,天——塌——了!”人们越来越大惑不解,纷纷围上来问,甚至都没人再关心被抢了戏的老丁。
胡主任又哭了几声,说道:“毛主席,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人们登时愣住:毛主席万岁,不是说毛主席万岁吗?没了毛主席,我们还过什么日子,我们还怎么活啊!登时哭声一片,本来节日般的游行,突然变成了丧事,在场的人包括老丁无不失声痛哭,老丁一边哭,一边偷偷摘下了帽子和破鞋。
就在这一天,离此不远的北京,那个伟大领袖,全国所有人的父亲,那个从来不放弃一点点权力的人,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宫殿里,去世了。
日期:2014-01-14 10:53:00
杂记:
这些故事的第一部分,到这里基本上就快完成了,第一部分很短,只有4万多字。时间主要是在70年代,那个年代对我而言比较模糊,所以可写的东西也相对较少,尤其是细节更加难以探寻。我同时也觉得,那个久远的年代,模糊处理一下可能更有感觉。
在第一部里,整体的背景是悲怆的,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时代所裹挟,没有什么自我发展的空间,无论是老丁,凤堂,国成,他们的爱情和事业,都在起步阶段就遇到了看不见的天花板,那个火红的年代,是只属于领袖一个人的千秋功业,其他人都是虫豸。
接下来的80年代,则是天花板大幅度上升的年代,给人们创造了更大的空间,也赋予了更多的自由,特别是在农村,能人辈出,百业兴旺,这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时代,与处处受气的70年代相比,这是个扬眉吐气的黄金时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在不同的环境下也会有不同的表现,感谢大家的抬爱,访问这个帖子,我会慢慢把这些故事讲出来,敬请期待。
日期:2014-01-14 23:18:00
游行过程中突然出现的意外事件,导致游行活动被迫中止,随后,全国范围内都开始了悼念领袖的各种活动。以至于没有人再顾得上惩治老丁这个流氓犯。
上至80岁老人,下至刚会走路的儿童,或是臂挽黑纱,或是胸佩白花,全部为领袖戴孝。整个社会都陷入了停顿,各种追悼会接连不断的召开,所有人都在会上失声痛哭,实际上也不能叫追悼会了,因为没有人念悼词,也没有什么仪式,会场唯一的事情就是哭。哭主席,也哭自己,哭自己是因为人们都在哀叹:多少年来一直是在红太阳的照耀下才有了一切的一切,现在没有了红太阳,生活还能够持续下去吗?我们是不是就要灭绝了?
众所周知的是,经过了那些怀念领袖的日子之后,人们还是生存下来了,并没有因为世间少了一个领袖而冻饿而死,更没有变成行尸走肉。就像是公社开除了老丁,照样有人能开拖拉机,个人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力终究有限。而对老丁而言,由于领袖辞世,没人再提起他的恶行,是最幸运的。这之后即使家人也没有再找他算账,一半是忙着悼念领袖,一半是看他被游街受辱,反倒心疼他。
人们还是继续着以前的生活,每天上工,在公家的田里磨洋工,混工分,队里的庄稼不好好打理,只在自留地里卖力气,所有人都过着原来的生活,老丁也低眉顺眼的继续在村里扮演流氓的角色。本来都以为这平静的日子会伴随自己终老一生,但人的思维赶不上这世界变化快:生产队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某次会议的召开,后来的人们从课本上学到的那一幕出现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包产到户,也就是分地。
各家各户都有了自己承包的土地,自己负责耕种,每年交够了“公粮”,剩下多少归自己。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农民不再吝惜力气,精心的耕耘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土坷垃都要捏碎,精心照料地里的每一株幼苗。分地的第一年,就突然获得了大丰收,交完了公粮之后家家都有了余粮,吃上了细粮。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政策一变,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当想到这里,我总是有一个疑问:历史讲述到这一段的时候,每次都歌颂政策让人们吃饱饭,可是怎么就没有谁反问过,为什么以前吃不饱呢?
老丁家6口人,分到的地不多不少,算是中等水平,水浇地和旱地都有。分地之后,日子同样也好过了许多,父母妻儿都越来越满意,但老丁并没有多满足,因为老丁是一个敏感的人,他总觉得少点什么,如果只是吃上白面就满意,那生活太乏味了,种种迹象表明政策的变化没有停止,机会越来越多。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有无数新鲜事物等着人们去探索。
如果只是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老丁本可以心情好一点,但可惜,前不久在处理生产资料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老丁耿耿于怀。
既然包产到户,集体的生产工具和财产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就全部平分给了各家各户。一些简单的农具是最好分的,稍大一点的就核了个价卖给了个人,其他社员分钱。生产队和村集体的物资都顺利分了出去,但分到拖拉机的时候傻眼了。
由于老丁所在的公社交通便利,农田紧邻着大路,公社的大拖拉机很方便的支援了农业生产,在各个村之间供不应求,县里就把修水库的那几台拖拉机划拨给了几个村子,每个村一台,自己申请柴油,自己找人驾驶。当然驾驶员没有老丁的事,老丁的头衔太响亮了,遭人唾弃和嫉妒,本村的驾驶员还是国成。此刻要分物资,拖拉机怎么分,是个难题。
拖拉机的估价是1500元,这是个天文数字,任何一家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但是不处理等着它生锈,等于是糟蹋集体财产,是个不小的罪名。村长专门组织村干部和各队长开了个会,商量这个大家伙怎么分。
村长先表了态,希望哪家能买下来,给全村分钱,或者几家集资购买也没问题,但无人应答。有人表示暂时欠着,被众人否决。村长问谁有路子卖到别的地方去,也都没人接茬。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也拿不出个办法,直到有人说,邻村的拖拉机拆了,一家一个零件,大件抓阄。村长犹豫了半天,问别人还有好办法没有,都表示没有,于是,拖拉机就被拆了。
眼看着自己驾驶过的拖拉机被拆,老丁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毫无办法,自己没钱,算上所有亲戚朋友也凑不出这个钱,而且显然拖拉机的实际价值也很小了——以后没人用拖拉机耕地,因为各家各户的地都顾得过来,谁也不会偷懒。用拖拉机跑运输同样是不现实的,这东西跑的慢,运输能力远不如汽车,何况买柴油都困难,供销社的柴油时有时无。
被拆卸了拖拉机散落在打谷场里,像是被肢解的牲口。每一家都出了一个人来选零件。最受欢迎的是改一下能用的部件,比如车篷和挂斗;其次是重的东西,因为卖废铁比较值钱,比如发动机。受欢迎的零件都需要抓阄来决定归属,至于其他东西就是没抓到阄的自选,先说先得。老丁没有去抓阄,他要了那些修车工具,包括千斤顶、扳手、钳子、油桶之类,心里想着,哪天自己也许能有辆车,这些物件还能派上用场。老丁有车的梦想,从离开这台拖拉机开始萌芽,到拖拉机被拆开始生长,越长越茁壮。尽管现在的事实让老丁知道这只是个白日梦,但梦想的力量超出他的想象,在老丁的内心深处倔强的滋长着,时时令他痛苦,也令他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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