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3-01 13:16:00
薇薇三岁那年,老丁的儿子——虎子结婚了。老丁是在婚礼的前两天才从玉清那里得知的消息,玉刚、玉清兄弟俩一琢磨,这么大的事情嫂子不告诉哥哥,总是不合适。思来想去,就让玉清偷偷去传了个话。老丁这几年和前妻没有过来往,但见过虎子几次。虎子见了父亲也和他说句话,毕竟是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知道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老丁本来还觉得比较欣慰,但虎子从找对象,到订婚结婚,却一直没有给他消息,还是让他很意外,也很不高兴。
根据虎子的意思,本来应该给父亲个消息,让父亲参加自己的婚礼,虽然可能和母亲一起接受新人的叩拜时会有些尴尬,但好过只有母亲一个人。可增淑的态度是异常坚决的:既然已经形同陌路,就应该有个陌生人的样子,彻底的不要再来往。老丁和她离婚后,她就已经恨透了老丁和眉子,特别是眉子又生了孩子,成了幸福的一家三口,增淑又是恼恨,又是嫉妒,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她狠狠地责备了儿子,怪罪儿子提起那个负心绝情的人,表示自己与老丁不共戴天,有他没我。虎子无奈,只好依着母亲,没有给老丁消息。
老丁得知自己儿子要结婚,就和眉子商量着打算到时候去。眉子却一皱眉说道:“你去干什么?人家都不通知你,就是没把你这个爸爸当回事。再说人家没准备招待你,你去了要是都没人招呼一声,不是自找不痛快?”
老丁本来心情就不好,眉子这么说更让他不高兴,回道:“你别人家人家的,那是我儿子!儿子结婚我能不去吗?”
眉子道:“你那好儿子差点踹死我,咱们第一个孩子就那么没了,你还拿他当好人?你就知道心疼你儿子,干脆回去跟她们过,别要我们娘俩算了!我不许你去!”眉子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说起“我们娘俩”感觉特有底气。
老丁分辨道:“那时候他毕竟岁数还小,懂个什么?现在长大了就明白事了。我跟你说,他们不通知我,是他们的错,但我知道了还不去,就是我的错了,我必须去,你甭管。”
婚礼当天一早,老丁六点多就起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准备去老家那里。眉子还要拦着,但老丁抢着跑出去了,眉子一把没揪住。这几年的怀孕和带孩子的过程,让眉子的性情温和了许多。她见拗不过老丁,心想干脆也就由得他去,估计也没他好果子吃。薇薇被吵醒了,听说父亲要去出席婚礼,闹着要跟着去吃好吃的,被眉子强行拽回了屋里。
老丁又回到了自己从小居住的那个家,几年没回来,家里也变了样。老房子已经翻盖了,院墙也重新粉刷了一遍,地上铺了水泥砖,看起来生活富裕,整洁有序。家里已经有了很多人,院子里搭起了临时的棚子,用来招待亲朋吃饭,一角支起了大锅,锅里传来一阵阵扑鼻的肉香。院里树上挂起了一支大喇叭,接到屋里的录音机上,正在放着周华健的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人们看到老丁到来,有一丝诧异,更多的是无言。相熟的人和老丁似有似无的打了个招呼,就赶忙做他的事情去了。担任厨师的玉刚和玉清看见老丁赶忙上来说了几句话,让老丁找地方坐,就又回到了灶上去看管自己做的菜。看样子,虎子去接新娘了还没回来,家里都是亲戚和本村来帮忙的人。
老丁感觉很尴尬,因为人们都用那种眼神看他,本来他应该是主人,但今天却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想做主人他肯定是没资格的,现在他是没有名分的人。但他又不能像普通客人一样大模大样的坐下和人聊天,此情此景,实在是太难把握了。老丁只盼着儿子早点接新娘回来,自己看看儿媳妇,坐着让儿子儿媳给自己磕个头,然后再给儿媳妇点钱,就能心满意足的回去。
老丁看了一圈,没看到父亲,他想起自己至少应该先去和父亲说句话,尽管父亲再婚了,自己也不能不认。想让自己的儿子认自己,就应该率先垂范,老丁觉得自己的悲情形象似乎都有点高大了。
于是老丁走进了屋里,就看到了坐在正当中的父亲。父亲精神很好,看得出来今天也是很高兴,特意理了发,刮了脸,打扮的很精神。老丁上去和父亲搭了两句话,老丁爸不冷不热的回了句。老丁一想打过招呼了,自己就算完成任务,一侧脸看见坐在旁边的马寡妇,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里一阵恶心,赶紧转过了头。
转头过去就看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着的是自己的女儿大娇,旁边是一个长相憨厚的男青年。虽然没有人给引荐,但老丁以前也侧面打听过,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女婿。老丁看见女儿女婿,心里一阵激动,想说什么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大娇却一直低着头,他丈夫见到老丁,想站起来说句话,被大娇偷偷按了一把,就又坐住了看向别处。老丁暗自叹了口气,再看其他人,认出是自己两个小舅子增利和增全,两人都是眼睛看着天花板不屑一顾的样子,老丁倒是对他们这种态度早有心理准备,也就不理他们,走到里屋门前,一掀门帘进了里间屋。
里屋布置的花团锦簇,一副温馨的样子,想必就是儿子的洞房。床上坐着的是增淑和她娘家的两个弟媳妇,以及玉刚的妻子陪着。老丁和增淑对视了一眼,增淑就立即转过了目光,继续和弟媳妇们聊天,仿佛根本没有见到他这个人。老丁看了一眼,想搭个话也是搭不上,就讪讪的退了出来。这里间外间的人,马寡妇、女儿女婿、前妻、小舅子,没一个理他,没一个不令他尴尬,他感到浑身不舒服,赶紧出门到了院子里。
老丁心想:“反正尴尬也就是这一时,我就找个安静地方坐坐,等新人们来了,仪式一结束,我撂下点钱就走,尽了我的本分,也就算了,何必跟人们计较?”想到这里,就四下看了看,找到个人少的角落,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等着婚车回来。
但他刚刚坐下,却听到喇叭里周华健的歌声戛然而止了,耳朵里听到的是一阵嘈杂。时间不长,又传出了声音,显然是里边换了磁带。老丁没当回事,听着喇叭里唱的不再是流行歌曲,而是改成了河北梆子。在农村里,梆子戏是喜闻乐见的,结婚唱梆子本来很正常,但老丁越听越不对,没几分钟,他听出来了,那出梆子戏的名字是《秦香莲》。
河北梆子《秦香莲》,就是京剧《铡美案》的梆子版本,剧情大致一样,只是唱腔不同,讲述的是陈世美功成名就之后,做了驸马,抛弃了原配妻子和一双儿女,最后被包公绳之于法的故事。河北梆子的特点是高亢而悲怆,更适合表现秦香莲做为一个被遗弃女子的悲情,因此这出戏的主角是秦香莲而不是包公。今天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播放这样不合时宜的一出戏,自然是针对老丁。
老丁这时候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想到我会来,否则怎么会提前就备好了《秦香莲》的磁带?这是存心要笑话我,气我啊!”只听喇叭里唱到:“陈士美他比做打鱼的汉,秦香莲比孤雁我落至在沙滩。早知道贼子把良心来变,总不如在原郡家乡我受贫寒。”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听出了戏里唱的是什么,都纷纷朝老丁这里看过来。那些人的眼神看的老丁心里直发毛,他想忍住这一时的窘迫,至少等到看见儿子儿媳,干脆就低了头。这一低下头不要紧,刚才抬着头还知道是谁在看自己,现在他看不见了,就感觉全世界都在盯着自己,用最严厉、最鄙视的目光谴责自己这个现实中的“陈世美”。此时的老丁,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是玉刚。玉刚的表情充满了愁苦和无奈,低声对他说道:“哥,要不,你先回去吧,这儿实在没法呆,有话我带给虎子。”老丁心想这么尴尬着不是个事,要是人家新娘的家人来了,一起笑话自己,局面就更加难堪,也让儿子儿媳跟着脸上无光。干脆不如一走了之,这婚礼不参加也罢,反正以后也有机会看见儿子儿媳。于是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口,老丁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折返了回来。老丁走到账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千元钱,对管账的说道:“给我写上账。”管账的一愣,当时农村的随礼,一般就是十块二十块,老丁这礼太大了,再说亲爹随礼,也是史上头一桩。但老丁既然这么说,也不能不给写上,于是就收了钱,工工整整的写上了“丁玉节 礼 壹仟圆”,几个字格外的引人注目。
这本是老丁要给自己儿媳妇的见面礼,无奈没机会见到儿媳,只好记在了账上,至少表示他老丁来过,也算出席了儿子的婚礼,虽然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老丁放下钱就出了门,初冬的寒风吹的他一阵哆嗦,情不自禁的胳膊抱在了一起,远远看去,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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