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3-02 22:51:00
痛苦的经历会给生命中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疤痕,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虎子在婚后,就不再雇佣别人开车卖票,自己开车,妻子卖票,减少雇人的花费。夫妻二人勤勤恳恳的经营着这辆车,收入还不错。虎子两口子都是老实人,脑子不像他父亲那么灵光,但是绝对踏实。凭着这股憨劲,这个各行各业都不景气的年代里,日子倒也过得下去。这让老丁很欣慰,儿子和媳妇都很踏实的工作,丝毫不用他费心,当然,他想费心人家也不一定让他插手。
并不是所有的行业都像公交这样的幸运,玉刚和玉清的饭店在1995年就关张了。不是因为生意不景气,而是因为欠账的太多。欠账的主要是乡政府、乡税务所、工商所等单位,他们是真的没钱,发工资都很困难,但尽管如此,吃饭喝酒还是要继续。
如果咒骂这些乡镇干部嘴馋,绝对是不公平的,其实他们也知道日子难过,他们也不愿意让自己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但是谁又有办法呢?县里的干部来检查工作,不能不管饭,实际上很多时候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作,只是上边实在没有油水了,到乡镇一级来蹭顿饭。而乡镇干部们根本惹不起,只能假装热情的招待着,还要奉上最好的饭菜并且一醉方休。除了上级隔三差五的来添麻烦,乡镇一级自己的工作也往往需要在酒桌上开展,比如计划生育要达标,义务教育普及工作要合格,无不要乡镇的一、二把手请人吃饭,大吃大喝一顿,酒酣耳热之后才能达到目的。所谓工作时间根本就不是正经的办公,酒桌上的表现才决定你工作的业绩。时间长了之后,本来合格的也不敢不请客吃饭,担心自己本应获得的排名被他人抢去。
凡事以吃饭为中心的陋习,在乡镇这一级尤为的严重,想象在首都北京,没人把这一顿放当回事,人家有合理的待遇,有足够的特权,有了饭局都是想方设法的推脱不去。但是到县、乡里,只有吃饭才是表忠心、显厚道的机会,所以乡镇干部说起饭局,都是苦不堪言。与现在相比,饭局最痛苦的并不是因为超量的喝酒,而是饭钱无处着落,因为乡镇政府根本就没钱,他们自己的工资都被拖欠了很多,哪有钱吃饭?饭不能不吃,但又没钱的境况下,就必须找到一个吃亏的冤大头。在整个九十年代,这个冤大头,基本上就是那些饭店老板们。乡镇里的干部们几乎每天中午都来吃饭,酒足饭饱就是一签字走人,老板不敢让人家拿现金,因为干部们手里有足够的权力让你这饭店立即关张。但干部签了字的单据无人可以兑现,每次仗着胆子去乡政府要钱都是碰一鼻子灰,直到书记乡长都被调离了原单位。再去要账,乡里说是前任欠的钱我们不管,前任说我当时是代表乡政府签的字与我个人无关。这样一来,众多的欠账就成了死账,民间早期的餐饮业就因为这样的烂帐被大量的拖跨了。
玉刚与玉清的饭店,本来是整个乡镇最有影响力的。无论是饭菜质量,内部装修,服务规格全部都是首屈一指。最兴旺的时候,很多人驱车几十里地来这里吃饭,让两兄弟着实的风光了好几年。但赶上这个经济的严冬,无休无止的欠账也让他们举步维艰。那年春节前,两兄弟坐在一起数了数欠账的条子,有上百万了。整个饭店都已经无法周转,节后如果开张,服务员的工资都没有着落,甚至已经没钱买肉买菜,生意这么好的买卖,总是从家里拿钱不是个事啊!合计来合计去,没什么办法,春节一过,饭店就没有再开张,两兄弟和几个服务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处去要账,运气好一点要回一点就是些安慰,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功而返。并不是领导们毫不讲情面,因为各级政府真的没钱。
与此同时,当干部的国成也遭遇了职业生涯最低谷。国成因为口才好,做事缜密,在九四年荣升一个镇里的书记,里里外外一把手,一时间风头无两。但等到国成正式上任之后,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镇里的干部们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镇中学的教师更严重,一年半没有看见过钱。镇党委和镇政府除了到处是欠债,就没有别的了,特别是饭店老板可怜巴巴的来要钱,让国成想起了自己的好兄弟玉刚,但国成真的没钱,只能硬起心肠连哄带吓的把人家弄走。走进镇政府的院子,破破烂烂的院墙和房子,犄角旮旯都堆满了垃圾无人清扫,一片破败的景象。各个办公室里的桌椅都缺胳膊少腿,在镇里上班的人们冬天连个炉子都烧不起了,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国成有点后悔来这里上任,自己在县里的日子虽然也不好过,但从来也没想过乡镇里能穷成了这样!
四十岁出头的国成,正当年富力强,绝不愿意混日子,他决心改变这个镇的面貌,给自己的将来的仕途奠定一个更加坚实的基础。
日期:2014-03-02 23:55:00
可是想干工作,空有一腔热血是不行,只有工作能力也远远不够。手里没有钱,工作根本就没法开展,半年不发工资,你还有什么脸要求下属按时上下班?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人家都不伺候你,一个月能来十天就不错了。再看学校的老师们,虽然比镇里的干部好些,大部分仍旧恪守着一名教师的职责,但生活没有来源,其窘境都让人看得要落泪。这个镇里的一名教师,老人瘫痪在床,妻子没有工作,自己还带着两个年级六个班的功课,长时间没有工资收入,让家庭一贫如洗,要不是学生家长们接济,过年连顿饺子都吃不起。国成感叹:都说国家越来越富强,可是老百姓的生活怎么贫困到了如此地步!
所以想要振作起来,必须首先让干部们的工作纳入正轨,然后想办法领导农民们开展第三产业致富。这就需要钱,钱从哪里来?只有取之于民。国成上任之后,颁布了苛刻的乡统筹、村提留指标,国成的想法是,暂时从农民手里榨取更多的财富,用来润滑上层社会,最终让整个系统正常运转起来,良性循环,产生了更多财富后再返还给农民。
国成的初衷是好的,只不过,他的想法过于天真。国成没有学习过多少历史,他的思维里,只知道王安石是个大大的忠臣,却不知道王安石的改革根本就不适合当时的社会环境而惨遭夭折,最后自己身败名裂。
当国成的新政策执行下去之后,镇里的财政收入立即有了改观,国成上任的第三个月,公职人员包括教师就给发了工资,虽然以前拖欠的工资仍没有给兑现,至少本月的工资都已经给了,这让国成的下属们颇为振奋,都准备跟着新书记大干一场。
各村本来都对这样刮地三尺的做法颇有抵触,但国成领导着镇党委和镇政府以霹雳手段吓住了村干部,每个村干部都有些私利被公权力所控制,他们永远不敢对上级有丝毫的不恭。所以,国成把村干部集中开了两次会,说了些恫吓的言语,象征性的拍了拍桌子,就把这些村支书、村主任们给吓坏了。国成的政策被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下去,不仅如此,还被村干部们纷纷自行加码,谁都知道新来的书记要增加收入,自己正好顺便搭车多弄点钱,反正有书记顶着,个别的村甚至把国成摊派的份额提高了三倍还多。
所谓的摊派,从来都不能如理想般想像的平均。假如你想每户摊派50元钱,表面看起来对每一家都不是什么负担,但真的执行了下去,就会有人一分不出,有人出500元。因为农村总是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们有的是办法不出钱,甚至能让其余人出更多的钱,自己在大家出的钱里再分一杯羹。而无权无势的人,就要为了完成全村的指标而多出很多钱。任务执行到末端,其放大的效应是不可想象的,最穷的人就被摊派了最重的负担,本来家庭年收入才一千左右,摊派的份额就不止这个数。底层被欺压的农民们,却不会想到找压迫自己的富户和村干部算账,因为那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乡亲,而且也惹不起。他们的矛盾都指向了一点:制订这政策的镇政府。那个年代还没有上访的说法,每个村都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赖,当群众们的愤怒被点燃,再适时煽风点火,就酿成了巨大的事件。
当群体性的事件暴发时,国成丝毫没有预料到,他正在辛苦的工作着,思考着如何能够找到一个突破口,引导本镇农民从事高利润的附加产业。
那个阴沉的午后,本来正是乡间歇晌的时节,四下里一派的宁静。但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一片嘈杂声,各村来的愤怒的农民们集合了几百人,瞬间冲进了镇政府的大院。他们对这些公职人员充满了仇恨,“法不责众”的思想让他们毫无顾忌,众人砸毁了办公设备,掀翻了汽车,囚禁了以国成为首的干部。好在由于历来“怕官”的传统,国成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但也失去了自由,农民们提出:和县长谈判,废除严苛的政策,罢免所有干部,否则不同意放人。
事情闹大了,这种民变威胁到了政权的稳定,县里异常的重视。县里遇到这种情况,没敢再动粗,以怀柔政策为主,答应了农民们的条件,罢免了国成的职务,废除了国成颁布的政策。农民们见事情这么大本来也有些害怕,见到县里一味的安抚,也乐得见好就收,渐渐的就散了,国成被限制了四天的自由之后回了县里。
风波平息之后,国成被安排到县委一个没什么实权的部门做了闲差,本来正有工作热情的他,空有一身的报负,却再没有实现的机会。走权谋之路,平步青云的毕竟是少数,多数人或是时运不济,或是无人提携,就这么郁郁终生。
而与此同时,他的好兄弟老丁,不在公门反而没有种种问题的掣肘,老丁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工作: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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