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李家要是吃不下，还有哪户人家敢接手？”胖子急忙道：“这么着吧，还请陆先生看一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再做定夺。”
　　陆非因早已围着那大缸转了几圈了，他将这白瓷缸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然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来。
　　他让人把这缸抬到空阔地方，往这缸里注满水，缸底下架着柴烧了起来。又要了个小小的木制瓶子捏在手上，俯下身来仔细观察缸里的水。
　　姜祈他们在一旁不敢说话，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一旁干看着。
　　唯有胖子看得心疼，道：“虽说这缸胎厚不会炸，但像这样直接放在明火上烧，釉彩被烤黑了会大大损害瓷器的价值的！”

　　不过看宅主人的神色，却并不在乎。
　　因为这缸实在是太大，等到沸水连珠的时候，已经约是一个小时后了。陆非因一直盯着水面，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狠狠拍了一下缸壁——
　　只见瞬息之间，忽然从水中跃起一道约摸两三寸红色的光来！
　　就像银鱼从海中跃出一样，这道红光又纤细又敏捷，但是却十分清晰，直直奔着陆非因掌中的木瓶子而去——陆非因看这东西一进去，就塞住了瓶口，对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反应不及的众人道：“成了。”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胖子惊呆了，追问道：“是我眼花了吗，这缸子里还有小红鱼？”
　　姜祈伸手想要打开瓶子看一眼，却被陆非因阻了，道：“不能打开，这东西会跑的。”
　　几个人都大开眼界，惊讶莫名，等坐回屋子里，都同声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非因坐定了，喝了口茶，才缓缓道来。
　　日期：2016-04-10 22:47:00
　　原来明朝政府在景德镇设立御窑厂的时候，就派来了督陶官。此后的几百年间，有很多督陶官被派往景德镇，专门负责监督御用瓷器的生产。
　　但是这督陶的人选，却不尽相同。
　　洪武、永乐年间，督陶官是有烧造经验的工部员外郎；而到了宣德、天顺年间，这一时期是明朝太监崛起的时候，“宣宗始遣中官张善之饶州，造奉先殿几筵龙凤文白瓷祭器”，宣德二年十二月，太监张善受明宣宗派遣，往饶州监造瓷器。
　　“景德镇旧属饶州府浮梁县，故旧时又有‘饶窑’之称。”胖子还真有点文化底蕴，道：“我记得史书上说，这个张善贪黩酷虐，对窑工很不好，还把烧出来御用的瓷器分馈给其他交好的太监，最后事发，被斩首了。”
　　“对，可惜张善这个事并没有被后来者吸取教训，”陆非因道：“正统年间宫中继续派了个督陶官，名叫崔和，此人对待工匠，更为酷虐。”

　　“当时三大殿屡屡失火，”陆非因道：“明英宗下令让景德镇烧造贮水的大缸——这个大缸困于当时的技艺，屡烧不成，就是勉强烧成功了，也有极大的裂纹，根本不能储水。”
　　“这个崔和，他不懂烧造技艺，但是他却是个读书识字的太监，”陆非因道：“当时宫里的太监能上内书堂，所以有文化。他从书上看来，说是春秋时期欧冶子铸剑，用了人殉。”
　　“后面干将莫邪剑，也是活人跳进了炉子里，所以铸剑成功。”胖子恍然道：“难道说——”
　　“没错，”陆非因道：“崔和还真相信了，把不愿意服从他的窑工投进了烧造炉里，还真让他烧制成功了。”
　　“啊——”宅主人惊叹道：“我记得有科学解释过，春秋时期用人铸剑是因为人体燃烧后生成碳元素，碳元素能提高金属的硬度——但是瓷器又非金属，用活人生殉怎能烧造成功呢？”
　　“当然不是用人身上的碳水化合物促成的，”陆非因道：“是因为在烧造的时候，恰逢其时碰上了窑变。”
　　窑变，是指瓷器烧造的过程中，釉料在高温的作用下，产生千变万化连制作人都无法把握的效果。
　　总而言之，窑变大致可分为变形、变色、变质等几种。不过窑变的结果，却只有两个可能性而已，要么是窑病，要么是窑宝。
　　“今早上你看的那个曜变天目碗，就是窑变的一种，属于窑宝。”陆非因对姜祈道：“而窑病，就是黯黄惊裂，种种瑕疵，烧造不成的瓷器。”
　　姜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前人笔记里有记载，窑中有精，乃窑火精华凝结，”陆非因笑道：“这个精怪来去没有规律，如果它偶然独钟出现在一个窑里，那么这个窑烧出来的瓷器，都是窑宝——也有说窑病也是它干的，因为它觉得这个窑里的釉水不好，故意使坏。”
　　日期：2016-04-11 11:34:00
　　“难道这里面的东西，就是窑精？”姜祈忍不住抓起瓶子摇晃了几下，惊奇道：“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缸里，然后又被你捉住呢？”

　　“当年窑精出现在了烧制白瓷缸的窑里，”陆非因道：“不意被人血一污，裹挟入了缸中——这缸中有无辜被害死的人的怨气，怨气不能出，窑精也出不去。”
　　“那先生刚才架火烧瓷缸，难道就是为了打破这个桎梏吗？”宅主人问道。
　　“我记得那笔记里说，窑精这东西，最喜五行之力，”陆非因笑道：“如果一个窑里五行平衡，它就会出现在这个窑里。”
　　“什么五行平衡？”胖子心痒痒问道。
　　“瓷器乃是泥土所制，这就是土，”姜祈猜测道：“放到窑里火烧，也有了火。”
　　“哦，用的釉乃是金石提炼的，”宅主人道：“这就是金。”
　　“用木头烧火，这是木——”胖子反应过来了：“在瓷器上画上祥云、水波纹、龙这些寓意水的东西，就是水！”
　　“对，五行具备，窑精就有可能出现，”陆非因道：“这个青龙白瓷缸，我就是用这个道理引出了窑精——可惜这东西身上带了怨气，这怨气就是扰你家宅不安的源头，不过现在已经被克在了瓶里。”
　　“对啊，我还想问呢，”姜祈道：“为什么要用木瓶子装？”
　　“因为窑精性虽属火，本质却为土德。”陆非因道：“而木——正克土。”

　　弄明白了缘由，大家尽皆欢喜，这纠纷不快，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在听说姜祈和陆非因是从S市来北京的，宅主人当晚便摆下宴来说是接风洗尘，宾主尽欢地宴饮了一番，两人在他的盛情挽留下，就在厢房歇息了。
　　日期：2016-04-11 19:20:00
　　姜祈喝了点酒，一晚上睡得沉，早上醒来精神倒是不错，用卫生间的花洒随意冲了个凉，抽了个毛巾擦了擦头发，走到了客厅。
　　不得不说人家有钱人就是有钱，这一幢独栋别墅占地就有六七百平米，光是昨晚上两人住宿的厢房，约摸就是两室一厅的民居了，装潢非常精致。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他起得算是早了，而有人比他还早——这宅主人和陆非因，似乎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姜祈看那宅主人的神色，似乎昨天板上钉钉的事儿，又出现了什么波折。

　　果然，他道：“昨晚上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倒是睡了个好觉，狗也没有乱叫了，我还专门让人守在大缸旁边，果然也没听到响动了——只是我晚上还是梦到了原先的那个梦，我老婆的病症也没有缓解的迹象。”